一切缘由已尽,旧时之路也由此展开。
——前篇终引
当雷阳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天以后了。他自己都甚至很惊讶,自己的内心里竟然还是产生了那种轻生的念头,真是活成了自己最鄙夷的样子。
意识还是难以回转,他还是不能将之前发生的所以事全部逻辑地串联在一起。他只记得他失踪的老友叶千勋,有一个声音让他在水中寻找答案。他似乎隐隐约约地想起自己被一个金色的影子扭曲着追逐,又似乎自己遇到了一个可悲的孩子,然后对这个世界该死的失望占据了自己情绪的大部分……或是什么。他从那个漆黑的大堤顶部跳了下来,然后随着江流,不知道漂了多久。
他四处张望了片刻,他正半倚在河畔边缘的一堆矿石下,四周早就没有了雨的迹象,反而是阳光笼罩了整个沙滩。自己的衣服已经被风干了,上面还被人特意地盖了一层粗纤制成的毯子。沿着胡朝远方眺望,看不见了城市的高楼,而是连绵的群山和星罗棋布的白色别墅。岸边的不远处是聚集的,藏在苍翠的森林深处的白色村落。
“喏,他醒了。”
他的前方传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圣职者制服,脸上的表情有些关切。
“……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嗯。”
“那便是好事。”中年男人看似松了一口气。他们似乎不在乎自己叫什么,手上有没有钱……之类的。男人递给他一块青稞面斛成的烙饼,没有谢过什么,雷阳接过他的面饼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肚子已经饿得生痛了。
看着自己狼吞虎咽的样子,男人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也没有再去管正在啃面饼的雷阳,而是打理起了放在地上的矿凿。(2022年3月17日凌晨12:44)
“漂流了很久吧……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雷阳没有回应,而是仰起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个慈祥的中年男人:他留着一个没有怎么打理的偏分,体格壮实,看似是长期从事体力劳动。令自己感到奇怪的是,他的身上竟然穿着一套类似神职人员的制服。
这样偏僻的地方,原来还受着教会的管辖吗……
“这样放弃自己的生命的话,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啊。”
可能是还有些担心雷阳再次寻死,男人继续露出耐心的神色。他竟然有这种想法着实有些可笑,和那个雨中小孩子的母亲相比起来确实朴实高尚了很多……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看到自己的笑了,男人也终于放下心来。
“如果你还记得自己从哪里来的话,事情会好办不少,联系到我们最近的机关就能很快回去了。”他拿起放在地上的石凿,示意自己跟过来。
“嗯……您是……村长之类的么……”
“称呼我神父即可,我的孩子。我能够为你暂时提供居所,但是在白镇有一些必须遵守的规矩,对与外乡人来说……我们白镇已经很多年没有访客了。我能够确保你在我的房子里不做任何事会绝对安全,但是如果你在这里违背任意一条的话,我不能,或是所有人都不能保证你不被伤害。”
说完这些之后,神父示意雷阳安静下来,并且接下来直到他进入神父的住宅以前的所有时间内不能出任何的声音。
可能还是表现得和所有“曾经来过的”外乡人一样,雷阳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解。但是他还是竭尽所能地去理解神父,毕竟这样的村子到目前为止还受着教会的管制,有些禁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历史上曾经有人在很偏僻的村落无故被居民杀害,原因竟然是村庄根本不接受异乡人。
沿着湖滩最外延一直到树林,神父扒开两团灌木丛然后挤到了森林中,灌木丛的周围能够看到的一大圈森林外延没有显示出被人踩踏过的痕迹,雷阳的心里不禁闪过一丝惶恐——是他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散堆在背后的矿石堆。
他很想发问,但是想起刚刚神父严肃的警示,这样的紧张感终究遏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在沿途之中压抑着自己的竟然是自己最具代表的沉默,观察成为了自己唯一能够理性思考的工具;自己穿梭其中的,是一大片苍翠而无垠的森林,周围的树木高大而挺拔,似乎已经有了很长的年头。时而侵袭的大雾夹杂着刺骨的寒气,这是在外部完全无法体会到的阴凉。这些雾气和霜气交接在一起,给人一种虚幻却真实的感觉。
在森林里已经走过很长的一段路了,雷阳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有些冰凉,抬头望去,树木的郁闭度都很高,阳光几乎穿不过最外层的树叶。自己脚下遍地阴生植物,菌类发育得十分饱满。在行进过程中,自己甚至能够看到很多极其鲜艳的菌菇。
到底是哪里有些不详的感觉,似乎一直在刺激自己的内心:潮湿,但是冰冷…极其高大却又密集遍布的古木,但是从进来开始,雷阳就没有听到过生物的声音。即使是这样的潮湿环境,地面上的爬行类昆虫都见不到一只,寂静笼罩了一切,连鸟鸣都未曾闻过一声。
如果是过度捕猎的话,森林里应该有明显的路基才对啊,但是这样的森林显得极其原始且荒蛮。
雷阳突然踩到了一根树枝,传来啪的一声,音色听起来就像咬碎一颗冰糖。神父立刻回过头来示意自己跟紧一点,他还是没能清楚地看到树枝的内部结构,但是,为什么这样的树枝通体发白呢?看上去所有的古木都显示出很健康的棕黑色;竟然存在这样的脆弱的树枝,简直就像是被虫蛀过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对?虽然说没有消费者的生态系统可以维持,但是这样规模浩大的森林……
脚下原本湿润的土壤开始变得逐渐干裂,硬化,雷阳心中的疑虑也是愈来愈烈。
神父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雷阳也看见了前方白色的村镇,干裂的地面与村落的岗岩地表接壤。村落里没有雷阳想象之中的熙攘,完全相反的是,路上的行人看似疲惫,虚弱,稀稀拉拉,如同发作完毒瘾的患者,用一种病态的眼神四处张望;村落的房墅排列均匀整齐,分别分居于中央主道的两侧;每家的门前都挂着一盏老式的煤油灯,钢制的大门口装置着扣环。主道一直向前延伸,直到坐落的山边,阶梯一级一级地向上盘旋,巨大的教堂矗立在高山的顶端,大钟楼位于半山腰处,如同一只巨大的眼睛监视着所有村落里面的人。
雷阳见过教堂,却从来没有见到这种极其古怪的建筑风。恍惚间有一种自家不远处的教堂的建筑主题似乎相近的感觉。诡异之感愈来愈强烈,诡异之处也显而易见:从未见过的矿坑,瘦弱的居民,浩大的工程,无人及步的森林,消失的群落………
雷阳还在四处张望的时候,一股恶意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那种恶意里似乎夹杂着窃喜,像极了猎手看到猎物的眼神,或是一种极其张扬的,饥饿的欲望。他早有意识,那些瘾君子似的居民们似乎从他的身上嗅到了什么,视线早就聚集在了自己的身上。行尸走肉般地蹒跚着,当他与其中一位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皮肤惨白的面庞,对着自己咧开了嘴,露出一个诡异到极其不寻常的笑容,嘴角一直开裂到耳根。
他感到自己的后颈不断地抽动,似乎是一路上打的寒战太多,自己已经完全协调不来了。来到主道的尽头,这就是教堂阶梯的正下方,神父停下了脚步。他打开别墅大门的时候,雷阳甚至产生了一种完全的解脱感,他从来没有感到如此安全过。
2022年3月18日凌晨1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