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沐低着头,没人注意他的神色——自打出生起就被当做木偶般教养的童年经历,使得他的演技十分精湛,这一招苦肉计也是死死的拿捏住了何氏夫妇的心。
那孩子?不重要的,目标只有他们二人。
……
何素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瘦瘦小小的身影。
“哥,你快走。”何沐在发抖,使尽了全身力气也没能挪动半分,在他面前的是一头瞎了一只眼的老狼。
自从何沐住在何府,就天天跟在何素屁股后面当尾巴,从前他还会呵斥几句,如今习惯了,便也默许了他的存在。
是何素突发奇想上山,说是要找宝贝,到头来宝贝没找着,现在却成了狼找到宝贝了。
这是一只被狼群驱逐的老狼,它的确很老了,甚至后腿还挂着些血,显然是活不久了——但也不是两个十几岁的孩子所能斗得过跑得了的。
何沐站在他身前的样子让他愣了许久,这小傻子是真傻还是假傻?他也没跑,左右他俩也跑不赢一头豁了命的老狼。
旁边的草丛传来簌簌声响,里面钻出了一只不知是什么的生物,形如狼而色如火,头似狐而嘴不尖,正如一匹小麒麟般探出半个身子来,对着那老狼发出低吼,似乎是在恐吓它。
那老狼犹豫片刻,忽然夹着尾巴跑开了,而这头“怪兽”只看了何沐一眼,也跳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何沐的错觉,他总觉得怪兽的眼睛很像人。
那时他十岁,靠着赌上的一条命,博得了何素的信任。
一切都很平静,如同一切普通的一家四口一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
直到那场大火,突如其来的大火,原因是什么?也许是谁忘了熄灯,也许是谁想抽两口旱烟,也许是秋日的干燥,让丑时的黑夜火光冲天,烧尽了何府本就不多的积蓄,烧掉了房屋,烧死了家丁丫鬟,烧到最后,只有何家夫妇和何素狼狈地逃出了府门,何沐不知所踪。
何素再醒来是什么时候?一天后?三天后?他不知道了,他只知道那是在牢里,潮湿阴暗,他左右寻觅看不见爹娘和弟弟,看守的人注意到他醒了,踏步走来。
何素刚想努力辩解几句,嗓子却突然像是被掐住了,瞳孔微缩:
来人可不正是他那失踪的弟弟何沐?爹找他找得一夜白了发,娘更是整日以泪洗面,他心中有愧,认为全是自己的过错,到头来他竟然在这儿当了官?
“你小子……”
那人抬手,制止了身边人的呵斥:“拿点水来。”
何素死死盯着他,没有接水也没有说话,急促的呼吸出卖了他。
“何素,罪臣何清之子,三日后行黥面之刑,流放北荒。”他念出这些字句的时候毫无感情波澜,何素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把我弟弟弄哪儿去了,我爹娘在哪儿,什么叫做罪臣,我爹何罪之有!”
“弟弟?”那人蹙眉思索,“还有漏网之鱼?”
“何沐!何沐被你们抓去哪了!”他几乎要崩溃,干裂的嘴唇又撕扯出血来。
那人似乎了然,“啊”了一声,仰起头:“你大概是搞错了,我不叫何沐,我不过是当今的暗卫,我叫十七。”
他瞟了瞟旁边的人,压低了声音:“承蒙陛下圣恩,你是当今早就选中的人,你可以不再是何素,你是十六。”
何素早被气得说不出话,憔悴的脸上苍白无比,喉头一阵腥甜,竟是呕出了一口暗红的血来。
十七……或者说是何沐默不作声,遣退了身边的人,垂着眼低着头,像条做错了事的狗。
何素笑了,从压抑着的低笑逐渐癫狂,整个牢中都回荡着他的笑声。
“何沐……”他咬牙切齿,“你可知爹娘为了你……全都是为了你……”
何沐别过头去:“念在伯父伯母的养育之恩,我会给他们留个体面,去何府蛰伏也不过是我成为暗卫的任务罢了。”他顿了顿,“不过你好歹也长我几岁,我也曾称你一声哥,我劝你为陛下效力,与皇家作对,只会死无全尸。”
何素喃喃自语:“我爹娘……”
“昨日就被陛下赐死了。”何沐倒是没有半分磨蹭,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来,“你可以选的。”
他没有说话,只默默接了匕首,架上脖子。何沐也没有阻止他的意思。
他咽了口唾沫,放下了匕首,盯着思索片刻,又抬头看了看何沐,眼神极为复杂,道:“畜生。”
说罢,他手持匕首快速划过眼前,只来得及看见一阵血红,而后就是剧烈的疼痛与黑暗,何沐一惊,却也来不及阻止,何素两眼血泪流了满脸,呼吸凌乱。
“当啷”一声,匕首掉在地上,随之是血滴下来的啪嗒声,何素咬着牙,浑身颤抖:“是我眼瞎,是我爹娘糊涂,引狼入室害了全府,如今爹娘已死,我与你何沐……不死不休……!”
他喘着粗气,脸上的猩红刺痛了何沐的眼,“不死不休”四个字咬得极重,这一刀岂止让何素失去双眼?更是斩断了两人十年情谊。
何素眼上胡乱缠绕着几层白绫,渗出点淡红来,他彻底瞎了,脸上让人黥上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囚”字,被人拖出了城门。
“不……死……不休……”又是不知从哪传来的声音,何沐惊醒,一身冷汗,忽然发现自己还站在街道旁,不知已经过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