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梁

　　“丞相。”是那十七的声音。齐无白捂着头，抬眼看了看他，有些虚弱道：“是十七啊。”

　　他顿了顿：“十六呢？可离开皇城了？”

　　那十七此时是常服打扮，明艳的橘色头发和翠绿的眼睛，怎么瞧都不像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侍卫，他垂下眼道：“已离开了。”

　　齐无白凝了些精神气，深呼吸几个来回：“那孩子倔得很，但缺了点算计，”他又顿了顿，“我知你对他有些感情，但你该分得清自己的立场。”

　　他没有立场，只有主人。

　　“是。”

　　齐无白挥手示意他不必跟上，自己倒腾着轮椅缓缓离开。

　　他的立场早在那双如死水般的眼还闪烁着光亮的时候，就清晰了。

　　没人与他提过父母，也无人在意他的父母，他却心知肚明：

　　那也是两个不配拥有姓名的暗卫，只以特定的词汇互相称呼，不该有感情的工具却产生了情感，落得个父亲当场处决，母亲被下了天牢，生下的孩子也将成为他们的影子。

　　那女暗卫生下他后，便不知了下落，他就那么将就长到九岁，勉强认了些字，知晓了自己的使命，便被丢到了何府门口，再后来，竟误打误撞成了何府的养子。

　　这是罪，也是宿命。

　　他要替父母偿的罪，要替父母走完他们未竟的道路。皇家的狗背叛了主人，仅仅付出性命是不够的，狗生的崽子，自然还是狗。

　　他绷着小脸，站在了何府的大门口。

　　夏初的骄阳照在皇城里的每一寸土地上，照在每一个忙碌的人身上。

　　他稚嫩瘦小的身形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摆出大人般的冷静与高傲，他这脏兮兮的模样，只能让人觉出些可怜来。

　　何府的老爷夫人都是远近闻名的善人，感情十分深厚，可惜的是老来得子，偏偏却还是个纨绔，整日吃喝玩乐不思进取。

　　这何大人名叫何清，字廉正，人如其名，颇有些两袖清风，公正廉明的样子。何夫人是他青梅竹马的邻家妹妹，名叫宁兰。

　　管家把那孩子带进了府中，何老爷与何夫人自是喜欢的不行，忙让人把小孩洗干净了，又换上一套略有些大的旧衣服，左右端详一番，倒也像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

　　“往后便叫你何沐吧，何沐，和睦，你若不想叫我们一声爹娘，叫伯父伯母也可以。”那中年男人摸着他的头，温和道。

　　叶子开始落下的时候，大少爷游玩结束回了家，听家仆说爹娘认了个义子，甚至没有写信告诉他一声，登时大发雷霆，张牙舞爪大叫道：“凭什么？”啪的一声踹开了门。

　　何清不在，只有何夫人满脸无奈，在他身后站着：“阿素，你莫要任性。”

　　那孩子理都不理她，指着何沐道：“你一个野孩子，凭什么进我家？”

　　说是纨绔大少爷，其实也不过只有十来岁，欺男霸女是做不到，丢石头子儿砸人脑袋却是信手拈来。

　　“阿素，那是你弟弟。”何夫人板起脸，语气也冷了下来。

　　“我没有弟弟！”他梗着脖子，气得眼眶发红。

　　大小姐脾气的大少爷。何沐如是想着，脸上却是困惑又乖巧：“伯母……哥哥不喜欢我吗？”

　　“你滚！”

　　“何素！”何夫人脸上也有了几分怒意，“往日是爹娘太娇纵你，但今后绝不会再惯着你了！今晚你不许吃饭，也不许出自己的屋子！”

　　何素咬着嘴唇，还是没憋住眼泪，大吼一声：“我没有你这娘！”说罢跑进自己的屋子，“砰”地摔了门，再没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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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沐，吓到了吗？”何夫人消了气，不禁也有些愧疚，安慰了何沐几句，却没有想要再管那小子的意思。

　　他摇头，又十分懂事道：“伯母，您去看看哥哥吧，他好像很不高兴。”

　　何夫人苦笑：“若阿素能像你这样，我死也能瞑目了。”

　　…………

　　当晚何清回来，见府上人人面露焦愁之色，心下紧张起来，找到夫人确认没出人命，方才问道：“何事须得这时派人出府？可是阿素又闯了什么祸了？”

　　何夫人眼泪直掉，摇着头说不出话，手里捏着一套被叠的板板正正的衣服——正是何沐穿的那身。

　　“这……”何清似乎猜到出了什么事情，脸色刹时间沉了下来，“夫人先莫急，与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爷……”何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孩子……出走了……”她又把头埋进何清怀里抽咽起来，断断续续的说“阿素回来的时候，见了……见了阿沐……气不过就……就骂了他几句，许是……许是这孩子认为自己伤了阿素的心，寻了件要丢的破衣裳就，就出走了……”

　　“夫人！夫人！”不等何清做反应，就有个家丁提着灯气喘吁吁地跑来，“找到……找到小少爷了！在西街的巷口里，发现他的时候已经睡着了……”

　　何夫人抬起头，费了好大力止住了抽咽，双手合十念了几句“阿弥陀佛”，何清也是松了口气，叫那家丁前方带路，亲自去接了何沐回来。

　　何沐被他拉着手嘘寒问暖，只十分愧疚似的点头答应，时不时的一句“对不起伯父”更是让他心生出更多疼爱来。

　　可惜出走是假，在巷口睡着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