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今天怎么把衣服弄得那么脏?去哪儿疯了?”
“和丽雅去公园玩,不小心摔了一跤。”
“下着雨还去公园玩,淋雨着了凉怎么办?下次出去玩小心点,摔一跤多疼啊,让妈妈看看受伤了没。”
杜诗虹拉过李念,仔细查看她身上有没有摔伤。
陈夜将衣服洗干净,从卫生间出来后,看到杜诗虹紧张又心疼地给李念涂药的样子,想起小时候跪在地上求妈妈给他一点伤药的狼狈模样......
看了一会儿后重新低下头,径直走回储藏室,拿衣服塞住口,咬牙将断指掰正,又翻出来根筷子将手指草草固定了一下,脱下湿淋淋的衣服,铺好被褥准备睡下。
闭上眼睛后不紧回忆起晚上在校门口遇到的人,很久没人和他那么温和地说过话,陈夜看向自己布满伤痕的手,想起那人关心他的话语,忍不住弯起嘴角。
陈夜不禁猜想,他或许也没有那么讨人厌,起码今天遇到的那个人不讨厌他......
储藏室的门砰地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陈夜被突然的强光晃得一时睁不开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李立峰从被窝里拖出来。
“我之前有没有说过让你看好念念?!你是怎么看着她的?”
陈夜迎面挨了一巴掌,又被李立峰踹到墙角,缩紧身体在李立峰的拳打脚踢中磕磕巴巴地解释,“念念说,要,要和,朋友,约好,去,去玩,不,不让我,跟着......”
“小畜牲,你敢顶嘴?跟你爸一个德行,一肚子坏水!迟早让你从这个家里滚出去!臭要饭的!让你住家里,让你上学,还不知足?”
陈夜觉得嘴口中腥甜,这几天连续挨打,身体又冷又痛,不知道继父什么时候能出够气停手,忍不住求饶,“对,对不起,我,不,不敢了......”
白天发生的事他不敢和人讲,晚上又怕惹继父不高兴,一路小跑赶回家做饭,本以为不会再挨打,身上的淤青肿胀可以休养一天,没想到还是没逃过这顿打。
早知道躲不过,那时候还不如留下来,多和那人说上几句话再走。
继父打他从来不避讳妈妈,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妈妈不喜欢他,妈妈总说,如果不是他,她也不用一直忍耐那个男人,她每次看到他,就像看到了他那个令人生恶的爸。
陈夜依稀记得那个憨厚老实的男人,他经常爱惜地抚着自己的头,给他做很多好吃的东西,每每见到妈妈总是笑着迎过去,被推开后又失落地坐回餐桌。在陈夜的印象中,他们从来没有坐在一起吃过一顿饭。
有天幼稚园放学,他一直没等来爸爸接他,他只好一个人走回家,桌上是一桌凉透的饭菜,有他爱吃的红烧排骨和凉拌豆腐,可左等右等也没有等来爸爸。等他再见爸爸时,却他紧闭着双眼,身体湿漉漉的,冰凉透骨。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什么是死亡,傻乎乎地以为爸爸只是睡着了,还和他说了许多话......几天后他才反应过来,爸爸睡不醒了,他没有爸爸了......
桌上的饭菜他吃了很多天,现在想想,爸爸或许那时就知道妈妈不会回家,才做了那么多吃的,其实他也是期待过妈妈会回来的,才做了妈妈最爱吃的糖醋鱼。
妈妈是在爸爸走后三天才回来的,脸色阴沉,他不敢太过亲近妈妈,怕惹妈妈生气,蹲坐在一边看妈妈收拾东西,直到妈妈拉着行李箱准备离开才开始害怕妈妈抛弃他,怯怯地拉住妈妈的衣摆,求她带他一起走。
被拒绝是常有的事,他的愿望妈妈很少有满足的时候,可那时的他真的很怕妈妈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他哭得鼻涕都流进了嘴里,抱着妈妈的腿不肯松开,妈妈被磨得不耐烦了才答应带他走。
直到现在,关于那天的记忆还很清晰......
陈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醒来的时候身体依旧保持着抱头蜷缩的姿势,依然半身赤裸地躺在地上,被子散落一旁,周身冰凉。
他打开储藏室的门,看了眼已经不早的时间后心脏猛地跳漏了一拍,手脚麻利地开始准备早饭。直到李立峰关门离开紧绷的神经才松了下来,捂住不断泛疼的胃,看李念和杜诗虹吃过后还剩了一点粥,心里燃起了一点希望。
“妈妈......我,我有点,胃疼......能不能,让我,喝,喝一点粥......”
“喝粥?可以啊。”
“谢,谢谢妈妈!”陈夜没想到妈妈那么痛快地同意,开心地拿了个碗去盛锅里剩下的粥,却在听到妈妈的下一句话后动作僵了下来。
“付粥的钱你有,对吧?”
陈夜尴尬地放下碗,“没,没有......钱,我能,以后,再,再给您么?”
杜诗虹的轻蔑一笑已经给出了答案,陈夜只好低头转移话题,“念念的,饭盒,我,我已经,放,放进她的,书包了......那我,我去,上学了。”
本来还幻想着能向妈妈借一点钱,手指太疼了,可刚刚的事让他瞬间清醒过来,再没了开口恳求的勇气。
昨晚淋了雨又挨打,后半夜便开始低烧,小跑了一路后觉得身上酸痛得更厉害,耷拉着脑袋坐进座位后,听老师在讲台介绍新同学。
“大家好,我叫江昼,江河的江,白昼的昼,以后请多关照。”
陈夜没有抬头,对新同学并不怎么感兴趣,左右不过是以后多了一个欺负他的人,可那人的声音好熟悉......
低垂的眸子向上抬了几分,透过额前乱蓬蓬的碎发看清了那人的脸,低落的心情有那么一瞬间的转晴,可想到自己的处境又怕那人也和别人一样看不起他欺负他,索性又垂下眼睛。
失望中假想出他和别人一起欺负他的画面,心不由地开始难过。
江昼站在讲台,环视了一圈教室,意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教室最后排的角落。
昨晚给他巧克力的男生竟然也在这个班,真巧......
昨天身体不舒服,没能好好谢谢他,甚至连他的脸都没怎么看清楚,只记得他胆怯的脸上那双湿润的眼睛和眼中流露出的小心和无辜。
老师给他安排的座位离他很远,本来他无所谓坐哪儿,但刚才瞬息的对视,他确信对方已经认出了自己,却像不认识他一样又低下头,不禁来了兴趣,没有去班主任安排好的座位,主动要求坐陈夜旁边。
班主任看了眼那个位置,面露难色。
那个位置离黑板很远,又离窗户很近,冬天冷夏天晒,后面又是垃圾桶和扫把拖布。因为没人愿意和陈夜坐一起她才“特意”给陈夜单独安排在那里,陈夜的父母又不管他,可江昼不一样,安排不好难免引得人家父亲埋怨......
“那儿是不是离黑板太远了,看不清吧?要不......”
“没关系,看得清,谢谢老师。”说罢搬起桌椅便坐过去,不给老师再找借口的机会。
他坐下后陈夜依然没有和他说话,只是稍稍侧过头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江昼好奇道:“不记得我了么?昨天晚上咱们见过的。”
男孩低垂的头轻轻点了点,依旧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
陈夜从江昼说要坐过来的时候心脏就砰砰砰地跳个不停,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期待,直到江昼真的搬着桌子坐在他身边,他紧张到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头晕晕的,脑子好像也不再运转,机械地回应着江昼。
江昼继续问道:“我刚才做过自我介绍了,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陈,陈夜......”
陈夜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要碎在空气中。
“哪个ye?”
“黑,黑夜,的夜......”
江昼笑道:“那咱们的名字很配啊。”
陈夜其实并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妈妈总骂他,说他应该和老鼠,和他的名字一样活在阴暗里......
可江昼说他们的名字很配,陈夜第一次开始喜欢自己的名字,尽管知道对方是开玩笑还是忍不住脸红红地笑了下。
“你的手好些了么?昨天去医院了么?”
陈夜将已经肿起来的左手往身后藏了藏,不知所措地笑道:“好,好些了,谢,谢谢。”
“你的脸怎么了?”江昼疑惑地看了几眼陈夜脸上的淤青红肿,见他依旧只是摇摇头不说话便又问道:“你喜欢什么,我买来送你当作昨天的谢礼。”
陈夜心里明白,巧克力对他来说是珍贵不可多得的东西,可对别人来说不是,或许平常到可以随随便便吃到腻,摇摇头道:“不,不用的,昨天,我也,没,没做什么......”
江昼见陈夜疏离的样子,并没有因为无趣而停止搭话,“你的伞坏了,我买一把新的送你好么?”
陈夜摆摆手,“伞,我,我已经,修,修好了,真的,不,不用送,送我什么。”
江昼还想再和陈夜多说几句话,陈夜却提醒道:“上,上课了,江,江同学......”
江昼刚转学过来,教材还没来得及准备,老师让他先和同桌看一本后开始上课。陈夜面露难色地把书拿出来,犹豫片刻后将书在书桌中间摊开。
旧到卷页泛黄的课本写满了恶毒的咒骂,江昼一瞬间错愕,见陈夜尴尬地红了耳朵,按耐住正欲出口的询问。
怪不得他要坐过来时教室中透着诡异的安静,怪不得陈夜明明身材瘦小却坐在教室最后排的角落,没有同桌,沉默寡言。
“我要准备新课本,你的这套版本有点旧了,和老师讲的很多都对不上了,要不我送你一套新的?”
陈夜诧异于江昼对他自尊的照顾,没有对书上写的那些辱骂他的词语字句刨根问底,“谢,谢谢你,但是不,不用了,新的,也,也会......”
“可是你的课本已经有点看不清上面的字了,还有,你说话怎么磕磕巴巴的?和我说话很紧张么?”
“不,不是的......”
“他是结巴。”前排的同学把江昼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好心提醒道:“不是我说,你也太好心了,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他很招人烦的。”
陈夜听了这话也并没有什么反应,似乎也默认了他是真的惹人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