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救我?”其实他初见他时便想问,为什么救他?为什么能救他——以师昧的能耐,如何能将他从魔门前救出。他盲眼,灵力低下,只修药宗之术,基本的防御攻击术法都施展不出,是怎么救下他的?
“我不会见死不救,况且,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同族。”师昧轻叹,“神魔之子,不入神籍,不入魔籍,以身殉祭,撑至星陨,魔门亦不会为你而开,若你身死于天裂,我便再无同族。”
华碧楠静静的看着师昧,不知如何作答,他说的没错——他穷极两生为归乡而筹划,可最后开了魔门的是他,不得归乡的也是他。若没有师昧,他便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留下的的蝶骨美人席。
师昧当然不会告诉华碧楠他在之前做了什么,他对华碧楠既怜又恨,可他下不去狠心,直到那场大战,最后一个同族奔入魔门,师昧才发现若是华碧楠不在了,他便从真正意义上变成了孤单的一个人,他从来没有真正的朋友亲人,没有人会真的理解他心疼他。因而,他预见到华碧楠会失去性命,魔门大开之时,师昧便在魔尊救了墨燃之后与他做了一场交易,师昧以半身精血加之神魔混血的灵核神脉做成以利魔族的神药,换华碧楠的一条性命——师昧做到了。
“你不是我救的,我到时,你就躺在一处隐秘的林中。”和他说实话有什么好,师昧不觉得这人会念他的好,而且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救他——只是为了内心深处的一丝慰藉,还是害怕孤独?他不知道。
魔尊说华碧楠不会立即苏醒,不过以他的医术,那时应该已经调理好这被挖灵核剔神脉献精血的身体。本以为,他若要换华碧楠活着,死的人会变成他,毕竟于世间而言,他也是恶人——离间,种蛊,演戏,害人,他什么没做过?华碧楠至少救了蝶骨一族所有人,可他并没做过什么功过相抵的事。可师昧活了下来,在受过那种非人的痛苦后,他还要带另一个人回去。
师昧并无任何的表情,仿佛之前发生过的事主角都不是他一般。
华碧楠不再问,看了一眼天色,转头对师昧道:“走吧,师昧。明日,我陪你出诊。”毕竟是同一人,华碧楠还是有感觉师昧在骗他的。可他并不想戳破这个小朋友的谎言,或许也不是什么大事。华碧楠对自己有很深的了解,若他与师昧换个身份,他是不会愿意付出很大的代价去救一个疯子的。
这半年的沉睡,华碧楠忘了些事,大多都是关于师昧。可即使他不记得师昧与他的决裂和他们之间发生的很多事情,他还是本能的想靠近另一个自己,就如同当年十五岁的师明净,在第一次见到二十五华碧楠时就相信了他。即便开始时有所防备,可那也仅是多疑作祟,看着眼前少年蒙眼的白绫,他忽而有些心疼的想关心他。
他们是不同的,也是相同的,华碧楠知道师昧的所有,华碧楠不用在师昧面前戴着一张假面,师昧也一样,师昧似乎也没有在华碧楠面前表现出对外人的温柔,因为那张假面,早就被揭开了。
天色已渐暗,师昧盲眼自然不觉,华碧楠想拉师昧起身,师昧却不大想理他。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开心,明明华碧楠醒了,他应该是高兴的才对。或许是因为这人对他的态度奇怪的变化,又或许是因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往事,他还怪他。
“师昧?”华碧楠倒是未曾在意他的态度,见师昧许久未答,复问,“走吧,进屋了。”
“不用。”师昧开口,“你待着便好。”
师昧说的自然是不必他陪着一起出诊,他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华碧楠却以为是师昧是不让他进屋,若是先前,恐怕华碧楠会直接进去不管师昧。可毕竟也是师昧捞了他一条命,华碧楠对师昧倒是又多了几分耐心。
听到屋外没有动静,师昧看不见,也不确定华碧椅进屋没有,但总有些放心不下,他走到门前敲了几下盲杖,便听到那人的喊声:“你当心!”本来到没什么事,他这一喊,师昧给吓了一跳,竟真在自家门前的台阶上摔了下去。
华碧楠到是反应快,一个飞身接住堪堪落地的师昧,他本想推他一把,将人推到台阶以上,可时间不够,所以只能临时换个姿势,轻轻搅过他腰际再将他抱上去。师昧根本没想到华碧楠回来扶他,一时不察,本能的以手撑地,却碰到了前来相救的华碧楠,这下子二人撞了个满怀。华碧楠也没料到师昧会上手推他,直接撞到地面,不由的闷哼。落地之时,师昧就压在华碧楠身上,华碧楠的还搂着他的腰。
师昧不大喜欢和他人触碰,这是他的习惯。经过那十年,华碧楠则是早便没了这样的习惯。以前,华碧楠时常会对师昧做些亲密的举动,他自认没什么不妥,师昧则是说不清什么感受,起初有些反感后来竟然也不曾厌恶。师昧意识到这姿势有些不妥,摸索着地面想起身但华碧楠还没放手,师昧恍若无事的开口:“我没事,放手。”
“叫你当心,怎么还是摔了。”华碧楠放开师昧,很是狼狈的站起来。师昧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若说“不是因你我怎么会摔?”好似有些咄咄逼人。若道“是我自己不当心”又好像是他自己的问题了。
所以,师昧并没答他。师昧眼中的华碧楠是从不会出手救人的,除非他有自己的目的,可他细细想来,却觉得好生奇怪,他有什么可以被图谋的吗?华碧楠为什么会救他?
许是他心思玲珑,多心了罢。
师昧半字不提方才的尴尬:“进屋吧。”
“不是你说,让我待着吗?”华碧楠疑惑。
师昧可不知他是会错了哪句话的意思,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心道这人何时如此听话,叫他不进屋就真不进。他知道华碧楠从来是个心狠自负的,甚至连他都道不明这反骨心思,难道这死里逃生,会对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改变?
“我让你进屋,你进吗?”师昧压下心底的疑虑不去想。
师昧开了口,华碧楠便大方的走进草屋。屋中陈设简朴,只有两张方桌,几张床皆由草席铺陈,但屋内摆放的大大小小的药瓶药杵还有药柜,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是按一个“归”字的形状排列的。许是没有师昧这样安之若素,华碧楠总觉得这间草屋有些不对——很像当年他所设想的模样。可是,自从时空生死门开启后,他和师昧虽为同一个人可是最后的结局却不同,想法也不同。但为何——这草屋竟与他所想一般无二,连那个“归”字,都——一模一样。果然,他们之间的联系千丝万缕,是断不干净的。
“我睡哪儿?”华碧楠问。
师昧很是无奈——为什么现在面对十年后,大了自己十岁的华碧楠,他会有种带小娃娃的错觉?似乎是因为失忆的缘故,华碧楠变得越来越像他儿时的样子。
至少,以前的华碧楠,从不是如此的。华碧楠就像生长在树下的绞杀榕,一株带刺的野蔷薇,独断专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双桃花眼中含着的从不是温情和暖阳,而是无尽的深渊与令人心悸的凌厉和婉媚。可现在,怎么越来越像那时,在天音阁里找阿娘和姐姐要玩具的小娃娃?
但那个孩子,不是华碧楠也不是师明净,他只是天音阁的一个污点。那一日,他视若神明的父亲,吃掉了他的母亲。耳边只余母亲的惨叫和痛呼,她撕心裂肺的朝他喊——“阿楠!快跑……跑啊——别回头——”自那天起,天音阁便再没有这个孩子,而师明净和华碧楠也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
愿蒙重怜,得有家归。
死生之巅,他的第二个家,却依旧被他所毁。
师昧叹了口气,前坐旧事,往事如烟,一梦追远,思期无归。师昧没有在意华碧楠的改变,只是淡淡的答:“随你吧。”
草屋中的床铺大多是用来安放病患的,所以有好几张也不奇怪。师昧的床是东南角的那张,被搅了清梦,他是睡不着的了,华碧楠到是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挑了张离师昧不远不近的床,安然躺下了。
于是师昧在塌上坐了一夜不曾入眠,华碧楠在草席间睡得香甜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