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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蒙垂怜，得有家归，君为我掌伞，我未曾忘怀。

　　“我只是一个罪人罢了。”蒙着白绫的白衣男子手执盲杖，定定的站在排满百姓的草堂前，“先生，请回——在下还有要事。”

　　已经是第五个来找他去门派任职的了，师昧从来都是拒绝的，他不想再去那已经千疮百孔的人间。天裂之后，天罚已过，仙门百家合力将洪水挡在另一个尘世里，千千万万飘零的孤魂随前世的大洪水滚滚而逝，最终被埋入时间夹缝，如传说所述一样，全部归入鸿蒙。

　　失去双眼后，师昧到是从未想过再将它治好。

　　可他到底还是没忍心看着华碧楠用尽一生，机关算尽却终也只是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神魔混血，天地间仿佛从未给他留过一处安隅，为蝶骨美人席一族开魔门，造天裂，甚至不惜性命——可一句“神之后嗣”却将他永远挡在了魔门之外。

　　或许是因着他的威胁，他的容颜和他与自己的关系，师昧靠着通信虫和一场交易找到了华碧楠的下落，幸得他去的不晚，人还在。师昧自那时将人带了回来，可是这半年内华碧楠从未苏醒，师昧便一直让他睡在他的草屋里。毕竟这里是药房，床铺上躺着人亦没什么奇怪，没有人会怀疑什么。

　　其实，师昧对华碧楠的感情并非只有恨与不明，似乎还带了些别的情感。

　　华碧楠曾说事成之后，会想办法医治他的这双眼睛。师昧本以为那人的讯息终究和那些前尘往事一样破碎消散，连个影子都不会留下，可是华碧楠却在师昧的努力下被找到了。师昧觉得他也是个疯子，明明当初是他自己毅然决然的决定放走楚晚宁，而后与华碧楠那个疯子分道扬镳，不复相见，却最终还是没办法下狠心，在看到他一双媚眼含情既可怜又可恨的模样时不去管他，他还去找他，找到了还带回来，半年了一直都在努力让他醒过来。毕竟他们是同一个人，只是生活在两个不同的时空。可想起那些往事，师昧依旧无法原谅华碧楠，其实，更多的是无法原谅他自己。

　　“醒了？”药房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师昧今日未收任何病人入屋，看来这回是真的醒了。

　　“你——”

　　华碧楠讪讪开口，却不知以何而言，最后只状似无意的抬眼看他，

　　“我——很抱歉。”

　　夙愿得偿，其实他本没什么话下去的想法，魔门闭时，他一度以为自己可以见到华归了，可是这两世，他都没逃进母亲临死前最后说的那句话。她叫他——不要回来，跑——不要回头。这么些年，他从来不曾回首往事，观前所为。两生筹划，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是——他救了他——他本不需要这么做的。

　　到底还是不一样了，他是华碧楠，而他只是师明净。

　　“不用对我这样说，我和你，从来就不一样。”师昧似乎有些气闷，他转头便出了屋子，今日看诊之人已尽数散去，他便一个人坐到草屋的角落旁抱膝沉思。

　　师昧恨过华碧楠，是在他触犯了他的底线后。

　　那时他站在一边，望着手中把玩着一条吐信子的墨绿小蛇的华碧楠，师昧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另一个时空的自己会是这个样子？

　　华碧楠和他说，要让他替他做事。

　　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华碧楠将这一世的自己当作一样永不背叛的棋子

可是师昧却是他的手下中唯一一个敢阳奉阴违的。因为他身上，没有珍珑棋。

　　师昧同他闹，吵架，甚至打架。他们行道不同，有不同的人生。即使师昧说他和华碧楠不一样，但他们都有一样的薄情寡义，一样的冷心冷情，还有内心深处仅存的一丝善意。若没有前世的华碧楠加以引导，师昧认为还是会走上华碧楠的那一条老路，为蝶骨美人席一族，且绝不回头。

　　只是华碧楠把所有的恶念和坏事都担了，留给他师明净的只有很少一点点。

　　即使华碧楠间接害死了那么多人，但他从没让今生的师明净见太多血。华碧楠编了一个美好的幻境，哄骗涉世未深的师明净，华碧楠说他会把牺牲降到最小，他说他看惯了世间疾苦，不愿族人蒙难，他说他也懂得天道无情，人世多苦，诸恶莫做。

　　师昧好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他玩弄，可他们终究是相似的，就算掌线的人是自己，师昧也绝不会纵容。师昧说两个尘世的牺牲太大了，他说华碧楠太过无情，有着全天下最骇人的脏心烂肺，他说他们两个，终究不同。

　　“在想什么？”苏醒后的华碧楠忘了些事，只是他自己还不知，虽然他知道自己曾经杀了很多人，可是对师昧的印象却是变得有些陌生。在未知面前，华碧楠永远保持警惕，对师昧的态度变得温和。他像一株漂亮的野玫瑰，没人知道这玫瑰有多么刺人，这份美丽和温柔背后到底藏着多少杀伐和果决。

　　“你不知道？”师昧反问，这人从不懂如何尊重别人，但或许也只是在他面前如此。他总是理所当然的要他做事，并且还总认为他很乐意为之。

　　八苦长恨花，钟情诀，墨燃，木烟离，还有——楚晚宁。

　　“我和你——终究不同。”或许是悔意，华碧楠一改往日对师昧的轻佻和放肆。他垂眸，一双桃花眼蒙上阴霾，仿佛氤氲了雾气的山林，密而长的睫羽温润的那么不真实，好似泅渡漂泊冷雨后终见的渔火炊烟，可惜——师昧不再有那么美的一双眼睛了。

　　他想摘下他蒙眼的白绫，想看看那双眼睛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为什么他不去治，师昧挥开华碧楠想取下蒙眼白绫的手：“不用你动手，这双眼睛，是治不好的，这是我该受的。”

　　自然不是治不好，而是他根本不会去治。

　　师昧说，他是个满手血腥的罪人，虽然他从未亲手杀过人，可华碧楠的每颗棋子，都在这场蝶骨族的抗争中杀过很多人，华碧楠与他同生同源，他是他的帮凶，这是他该受的惩罚。华碧楠说，他身为蝶骨美人席，从来处于劣势根本没有能力杀人，可若不杀他们，终有一日他便会死。所以他只能利用珍珑棋，利用时空生死门，利用踏仙君为蝶骨一族铺一条回乡的路，也是他为自己谋的一条生路——是让修真界死些人，还是让蝶骨一族彻底覆灭，他没那么无私，从不会选择后者。

　　这么看来，谁也没错。

　　“我犯的错，不用你偿。你不是说，我们，不一样吗？”华碧楠顺着他的话说，对于师昧，华碧楠总是有本能的包容和大度，至少是不同的。

　　师昧未答。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儿。因为华碧楠，他成了一个罪人。可也正是因为他，他才能完成自己的初衷，成为自己最想成为的人。

　　“这半年，你做了什么？”华碧楠换了个话题。他肖想过那位晚夜玉衡，北斗仙尊。甚至在最后也曾渴望过他的怜悯和心疼，那从来就不属于他。楚晚宁对他，从未有过半分旖旎之念。师昧这一世的动心或许更早，可师昧只是将他放在了心里，这一世，师昧早便看出楚晚宁和墨燃间的猫腻，华碧楠嘱咐他种八苦长恨时，他也从未想过再次将钟情诀和八苦长恨种到楚晚宁身上去。

　　“行医救世，做我最初想做的事。”师昧知道，他的初衷和华碧楠的初衷是一样的，可华碧楠选的路和他不同。他在天裂时放走了楚晚宁，可华碧楠却将楚晚宁困于内室，下了貘香露，师昧还记得他最后为楚晚宁做的一件事，就是将他引至安全的地方，不被华碧楠找到。可师昧也知道，这是他和楚晚宁最后的缘分——“弟子师昧，恭送师尊，江湖道远，师尊，一路保重。”师昧想起当时的离别，那时他笑华碧楠傻，到这步根本无需再争，连八苦长恨和钟情诀都无法动摇他们之间的感情，不管如何，他和他都已经输了。

　　“墨宗师和踏仙君，师明净和华碧楠，只有师尊才是时空生死门下的幸运者。我们没这资格。”师昧不知道另一个时空的楚晚宁已经死了，否则也不会这般说，但墨燃和踏仙君的事，他是真切的感受到了无力改变现实的无奈。他盲了眼，不用见到楚晚宁恨他的样子，在最后一刻的光明中他看到的，是他们在为他这个罪魁祸首的帮凶而难过，这就够了，挺好的。

　　提起楚晚宁，华碧楠便想到那枚不听话的棋子踏仙君和那令人恼羞成怒的金龙盘柱。可是他的确是没抢的过那位陛下，楚晚宁也早就是别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