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的腿由于长时间的曲折麻了半边,此时一经站立伸展便涌上一股酸麻的脱力感,勉强靠着惢心踱出了正殿。
皇帝似乎愧疚,也在一旁扶着她,轻声道:“是朕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如懿咬着牙将心中想要忤逆犯上的想法压了下去,虚弱地缓了口气:“不怪皇上,要怪就怪臣妾,惹得太后动怒,让皇上为难了。”她低首蕴了一层薄薄的泪光,委屈道,“可是臣妾并未如太后所说勾连伎子,更不敢狐媚惑主,望皇上明鉴。”
皇帝含了几分歉疚,手势温缓地抚过她肩头,和声安慰道:“朕知道你不会,你不是那样的人。”他凝眸,目色沉了下去,“怪朕太鲁莽,前些日子来太后处瞧上了一个南府乐伎,今早封了答应,朕也是才知道她的来历。太后大约是误会了什么……倒叫你替朕受了委屈。”
“皇上说的什么话,臣妾不委屈,说来也是臣妾不明情况,没能和太后说清楚,才叫太后平白生了一场气。”如懿连忙宽慰道,“臣妾受委屈是小事,只是还得皇上早日和太后解释清楚了,切莫因此生了嫌隙,否则臣妾万死也难辞其咎。”
皇帝垂眸凝视地砖,嘴角勾出一丝冷笑,低喃道:“呵,嫌隙么……”痴怔片刻,他方缓过神抬眸向如懿一笑,“这个自然,你放心,朕会和太后说清楚的,你且回去上药罢。”
说着皇帝便招手示意李玉过来搀她上辇轿。
如懿回到宫中,却见海兰正焦急不安地在殿中来回走动,见她一瘸一拐地回来忙上前扶住她道:“姐姐你怎么了?我听三宝说慈宁宫一早把你叫了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懿就着她的手在酸枝木九节樱花杨妃榻上半躺下,一边伸展着酸疼的肌肉一边揉着膝盖苦笑道:“无事,不过虚惊一场。”然后将在慈宁宫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海兰闻言很快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拧眉恨声道:“太后这分明是要拿你给白蕊姬铺路,顺带着撇清关系。果然是老谋深算,竟然贼喊捉贼、倒打一耙!”她伸手轻抚如懿膝盖,长吁一口气,“可怜姐姐无辜受牵连,硬是吃了这哑巴亏。”
“其实也没吃什么亏,太后此举不过意在扶持白蕊姬顺利入宫,顺便警告我不要得意忘形,她不会明目张胆地收揽大权徒惹皇帝猜忌的,等蕊姬在后宫站稳了脚跟自然会收回成命。”如懿冷静地分析着,忽然紧蹙双眉露了几分痛苦神色,“只是这罚跪却是吃了些苦头,不知什么缘故,腿到现在还是酸痛得很。”
听如懿喊痛,海兰一时又是心疼又是紧张,正要吩咐叶心去拿药膏来擦时,忽地想起一事,便道:“姐姐这样子怕不是伤到了哪里,还是找太医来瞧瞧罢。叶心,去请齐太医来一趟。”
叶心领命而去。海兰给如懿捏了捏腿,又命人摆膳。
如懿被折腾了一早上,这会儿胃口大开,喝了两碗黑米牛乳羹,吃掉了半盘翠玉豆糕。
用过早膳,二人正品着这时节云南贡上的普洱茶时,齐鲁方随叶心来至延禧宫。
请过脉后,由于不便察看如懿双腿肌肤,齐鲁只口头上问了几句,大约了解了情况便道:“娘娘玉体安康,腿上的伤也并无大碍,之所以隐隐作痛许是牵扯到了筋骨所致。只消涂抹些清凉药膏,按摩按摩,不出一时半刻也就好了。”
“有劳齐太医,为着本宫这么点小事,还要烦你跑一趟。”如懿将手中茶盏一放,抬眸示意惢心拿了装着碎银的荷包赏他。
齐鲁眼底闪过一丝惶恐,余光小心翼翼地瞥过海兰,连忙低了头推辞。
天地良心,他这次是发自内心的推辞,而绝非欲拒还迎的客套。
海兰悠悠饮了一口茶,方才发话道:“齐太医就拿着罢,你是太医院院判,平日里请你来一趟不容易,自然不能轻慢了。”
齐鲁抬首见她朝自己微点一点下颌,方敢收下。细细琢磨着她言下之意,不觉踌躇道:“那……微臣让人送了药膏来,先行告退了?”
“不忙,娴妃娘娘风寒初愈,还请齐太医再为娘娘拟个益气补身的方子巩固一下罢。”海兰的目光缓缓扫过他面上,带着某种暗示的意味。
齐鲁心下明白,只得从命,由叶心领去了偏殿“拟方子”。
看着齐鲁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的样子,如懿禁不住“噗嗤”笑出了声:“瞧你把他吓得那样。”
“他不是怕我,是怕我把他的前程毁了。”海兰慢慢将一盏茶饮尽,起身整了整衣襟,“姐姐,你先歇着,我去去就回。”
齐鲁知道拟方子只是个借口,海兰留下他必定有事。果然不一会儿,殿门再次开启,海兰走了进来。
“小主,不知您找微臣有何要事?”齐鲁连忙起身肃立,拱手道。
“坐。”海兰示意他坐在一旁的交椅上,自己则在主位上坐了,不紧不慢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只不过想问问你关于贵妃的身体情况……”
“回小主的话,前些日子贵妃病得奄奄一息时太后曾召微臣前去询问,微臣按照小主的嘱咐将莲花镯中的零陵香一事说了,掩饰了过去。太后听闻后并未起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吩咐微臣暂时按兵不动,把调治的活儿交给下面的太医。”齐鲁面色凝重,一张老脸皱得波纹顿生,“可是贵妃的病情实在古怪得很,那样严重的高热,贵妃最后居然挺过来了,而且后续恢复得也很快,甚至身子比以前更好了。”
“所以这么说是太后放松了对她的控制?”海兰秀眉微蹙,隐隐有些沮丧和烦躁。
“小主有所不知,怪就怪在这里,太后并未收回成命,原盼着她自生自灭的,谁知竟叫她熬过去了。太后索性命我们加大剂量,干脆在她病情尚未完全恢复之前让她‘旧疾复发’病死也罢,可不知为何,用药这么些日子,贵妃硬是一点动静也无,眼睁睁看着她病愈了,为了这个,微臣挨了太后不少斥责,可微臣想破脑袋也实在是想不出为何会如此啊!”齐鲁耷拉着脑袋,亦是十分苦恼困惑。
“那可奇了?这些日子既然是你在负责延治贵妃,也是你给她开的方子拿的药,为何她的身子却是一天比一天好了?”海兰思疑不定,眉心越发曲折,“难道她察觉出什么不对,偷偷倒掉了药?”
齐鲁懊丧地摇了摇头,否定道:“微臣之前也曾有过这个猜测,于是每次抓药时都特特称少一些,待换药时再叫小太监现煮一碗端去咸福宫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可奇怪的是贵妃并不喝退送药的太监,反而每次都当着他的面把药一饮而尽。”他顿了顿,又道,“此外,贵妃自从身子好些后脾性也有所变化,不再似从前那般烦躁易怒了。”
海兰沉吟良久,最后实在思虑无果,只得疲惫地挥了挥手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罢,等我想到什么再通知你。”
齐鲁提起药箱躬身告退。
海兰按捺不住回了正殿,将适才齐鲁所说悉数告知于如懿。
“这么看来,晞月肯定是知道了什么,私下并未服用那些汤药。”如懿若有所思地支着下颌,“不然有太后的暗中嘱咐和齐鲁严格的监控,她的身子不可能好得起来。”
“问题在于是谁透露了消息,让她有了防备之心,还是她和咱们一样,知道了别人不可能知道的事。”海兰转着指上一枚翠绿的碧玺戒指,忖度道,“齐鲁不敢走漏风声,其他太医更不敢,有谁会告诉她?又有谁能告诉她?”她沉眸,呼吸微微不稳,“那么就只剩下一种情况,才能解释得通她所有的异常。”
如懿扶着额头痛不已:“可是这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而且就算她真的和我们一样,那又怎样呢?”
“当然是……”海兰秀丽的面庞上蓄起与其不符的戾气,正要放下狠话,便被如懿清泠如水的目光止住,哽了半天,不由着急道,“姐姐!你不会是对高晞月心软了罢?”
如懿低沉的叹息有着物伤其类、芝焚蕙叹的伤怀和不忍:“海兰,你也看到了,晞月她的改变。如果她真的同我们一般是刚从前世凄惨的命运中挣扎而出,获得了重生,我们又怎能如此轻易地灭去她的希望。”她拉过海兰的手握了握,郑重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也向你保证,如果她真的要对我们不利,到那时我绝不会心慈手软。”
对上她纯净明挚的目光,海兰心软无奈的同时自有一分怜爱和欣赏油然而生。
这就是她的姐姐,永远心怀慈悲,玉洁冰清的姐姐。
“好罢。”海兰轻叹一声,做出了退让,只不过她的退让是对如懿的,而非晞月。
如懿眼眸一弯,冁然而笑:“我就知道你最好啦。”她笑意盈盈,不自觉带了点撒娇意味,勾了勾海兰的手指,哄道,“这件事你就别操心了,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