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为了白蕊姬一事“大动肝火”,认定她是受如懿指使才敢在慈宁宫她老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勾引皇帝。不过最后还是禁不住皇帝的再三告罪和恳求,勉强“原谅”了如懿,并还其协理之权。
尽管有这样一个小插曲,蕊姬还是顺利入宫了,并且颇得圣宠,一时间风头大盛,连海兰都甩在了身后。
这个盛夏,蕊姬便是那一朵开得最蓬勃热烈的夏花,占尽了雨露芳华。
过了重阳,皇帝下旨封海兰为贵人,升蕊姬为常在,二人同日封赏。
晋封那日正值霜降,皇帝一早去了永和宫陪着蕊姬,眼见是不打算翻牌了,如懿和海兰干脆在延禧宫做东,请了宫里剩下几个人来热闹一番。
如懿命宫人将西配殿的暖阁打扫出来,简单摆了几桌野味热锅,新鲜的瓜果蔬菜,再配上绿筠、婉茵自做的饺子,倒也别有风味。
因着琦莹和秀答应同在东六宫,不好把她们撇下,便一同请了来。
席间,琦莹有些怯怯,只因从前在潜邸时她与皇后和金玉妍她们走得颇近,却不怎么和如懿等来往。但见如懿并不因此而冷待她,对她们几个皆是一视同仁,热情款待,渐渐地也就放松下来。
坐在她一旁的秀答应位分低微,素日饮食少见荤腥,乍见了这一桌的丰盛食材,不由喜笑颜开,对着如懿连连奉承,感激不尽:“多亏了娴妃娘娘今儿个设宴款待,嫔妾才能吃上一口热饭,不然若靠着嫔妾那点微薄的份例,等到年下也不一定能吃上这些珍馐美食了。”
如懿忙道:“什么?内务府那起子势力的奴才可是克扣了妹妹的份例么?”她不觉含怒道,“竟有这样的事?本宫自协理后多次对他们耳提面命,叫他们善待诸位姐妹,他们居然还敢阳奉阴违?”如懿脸一沉,作势向身边的惢心道,“惢心,把李志成叫来,本宫倒要问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秀答应连忙站起身摆手道:“不不不,娘娘误会了,内务府并未克扣嫔妾的份例。”她低首赧然道,“是嫔妾自己位分低微,份例不多,只得仰赖娘娘恩泽而已。”
如懿含着和煦而不失雍容气度的笑意,温言道:“咱们都是潜邸出来的姐妹,自然应当相互关照,多多走动的。眼看入冬了,我想着你和仪贵人同住景阳宫,虽都非主位,却也不能亏待了。已经吩咐了内务府,从今儿起每日给你们宫里多供五斤的红箩炭。”
秀答应闻言越发喜得不知该怎么是好,忙扯了黄琦莹起来一同道谢。
如懿温然颔首:“好了,别那么拘礼,快些坐罢。”顿了顿,又转向绿筠关切道,“纯嫔妹妹怎也不动筷,可是不合你胃口么?”
绿筠眉宇间隐隐几许清愁,被热锅中升起的水汽染得潮湿而哀凉。她搁下银筷,摇摇头,朝如懿勉强一笑:“热锅很好,娘娘费心了,是嫔妾自己多虑了。”
“妹妹可是在挂心三阿哥?”如懿笑靥蕴暖,体贴道,“我正要和你说这个呢,前些日子皇上说起阿哥所里的几个孩子,提起三阿哥尚在襁褓之中便与你母子分离时颇有不忍,我便提议增加你们母子见面的次数。恭喜姐姐,以后每月逢十逢五的日子都可以去探望三阿哥,再也不必日日挂念了。”
绿筠听得一愣,似乎不可置信,讷讷道:“真的么?姐姐,姐姐不是在诓我罢?”
“这样大的事,若非有皇上做主,我怎敢夸口?”如懿看她的眼神温和而怜爱,“妹妹放心,即便你不能去阿哥所的日子里,我也一定替你照看好三阿哥就是了。”
绿筠大喜过望,起身便要向如懿行大礼,被如懿一把扶住,恳切道:“妹妹这便是要折煞我了,其实我也不过在皇上面前提了一嘴罢了,还是皇上眷顾,妹妹福气好。”
“不,嫔妾知道,这都是托了姐姐的福,亏了姐姐为嫔妾和三阿哥在皇上面前说话,否则碍着祖宗规矩,嫔妾要想和三阿哥多见几面又哪里能够。”绿筠眼底泛起感动的泪光,坚持向如懿深深拜了一拜。
如懿似乎也有所触动,握着她的手引她回位坐下,柔声道:“我也是见姐姐整日郁郁寡欢心中不忍罢了,姐姐要是真的谢我,且宽心坐下好好用些饭,知道你没甚胃口,这热锅底汤可是我特意用腌酸菜的汤兑水煮开,又加了辣椒八角和香叶调味,煮出来的肉和菜都又酸又辣,十分入口,你快尝尝。”
坐在绿筠对面的琦莹嗅着她锅中飘过来的香气,忍不住道:“难怪嫔妾闻着纯嫔姐姐的热锅这么香,原来是娴妃娘娘特制的。”
如懿笑吟吟地望着她道:“是呢,你们的热锅汤底都是我按照你们个人口味特意调制而成。我记得仪贵人素来嗜辣不喜酸,因此在你的锅里多搁了辣,并未加酸。”
琦莹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如娘娘所说,嫔妾确是不喜食酸,只今儿是不知怎的了,许是娘娘宫里的小厨房手艺太好……”
如懿了然,侧首吩咐道:“惢心,把仪贵人的热锅换了和纯嫔妹妹一样的来。”
琦莹不由对她心生几分好感,低低道了声谢。
“果然还是娴妃娘娘心细如发,体贴周到,连咱们的喜好也记得清楚。”婉茵素性少言寡语,此刻也不禁出言赞叹,“自从娘娘协理六宫,嫔妾的份例再未被拖延过,实在是娘娘执事有方,宽仁体恤。”
琦莹忙笑着附和道:“是啊是啊,娘娘为人大度,宽厚待下,连带着咱们姐妹们也沾光。”她有意讨如懿欢心,便逢迎道,“若换了皇后娘娘,对下只会一味地节俭,哪里还顾得到咱们这些不起眼的低位妃嫔。”
如懿微微正色,谦和道:“岂敢,皇后娘娘乃中宫之主,统领六宫,现今凤体违和,才由本宫暂代其职而已。”
“娴妃姐姐说起这个,嫔妾倒困惑得很。”绿筠好奇道,“皇后娘娘怎病了这些时候,身子一点也不见好?还有贵妃,咸福宫前些日子怎么突然传出快不行的消息——”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通报:“贵妃娘娘驾到——”晞月身披玫瑰紫百蝶穿花大毛斗篷,闪身走进殿内。
绿筠心一跳,险些咬了舌头,忙忙噤声住嘴,随众人起身见礼:“贵妃娘娘万福。”
晞月还是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只是较以往多了几分散漫,少了骄矜之气,径自走至西首空着的座位,才慢悠悠道:“都起来罢。”她一面解下斗篷,一面向着对座的如懿淡道,“本宫来晚了,娴妃见谅。”
“贵妃的咸福宫在西六宫,离延禧宫远了些,本该早些命宫人去请娘娘的,是嫔妾考虑不周,该贵妃见谅才是。”如懿勾唇,笑意不达眼底,唤过惢心道,“贵妃怕冷,着人再搬两个炭盆上来,好好给贵妃暖一暖。”
如懿刻意咬重了末尾三字,晞月闻言身子几乎不可察觉地僵了僵,有一瞬的不自在撩起她眼底涟漪泛波,让她下意识避开了如懿的眼神。过了片刻,才掩饰好神色,轻咳一声,低低道:“娴妃有心。”
殿内安静下来,气氛微微凝滞。
晞月的到来一时让其余妃嫔都拘谨起来,尤其是绿筠,此刻恨不得缩到桌子底下去,生怕惹了晞月的注意。
与绿筠同住的婉茵有心替她解围,打破这尴尬的气氛,环视一圈,便道:“贵妃娘娘都来了,怎么却不见白常在来?”
显然这个话题转得不是很妙,琦莹听了便冷哼一声,不阴不阳道:“婉妹妹这话问得可笑,人家白常在有皇上陪着,还用来凑咱们这个冷窝?”
婉茵略微局促,低了头不再言语。
海兰微睐双目,似笑非笑地看向琦莹道:“仪姐姐可是觉得延禧宫款待不周,待得不顺心了?”
琦莹才意识到自己嘴快说错了话,忙赔笑道:“不,怎会,娴妃娘娘款待、布置得极用心,咱们也是来贺一贺妹妹的晋升之喜。”她笑意黯淡下来,语意隐隐酸涩,“只是白常在入宫后,嫔妾也许久没见到皇上了,上一次侍寝还是一个多月前的事。”
如懿静静听着,忽然惊讶于自己此刻的平静,甚至是漠然。曾几何时,自己也像后宫中的每一个女人无时无刻不渴望、惦念着他,在他与别人度过的漫长时光中孤独地燃烧着自己、消耗着自己。然而那到底是过去了,现在的自己有海兰,有内心的一份安宁,连那种嫉妒、酸涩的情绪都已经很少沾染,几乎快要淡忘,淡忘过去的自己,也淡忘他。
想到此节,如懿顿觉心中豁然开朗,温言开解她道:“皇上喜欢谁要留在谁那儿,都是咱们管不着的,咱们也只有把心思放宽些。仪妹妹若觉孤单,以后不妨多来走动走动,姐妹们一起就个伴,也好过孤零零的一个人。”
琦莹本以为自己这般说,娴妃会顺水推舟答应在皇上面前引荐自己,不意她却说出这番话来,心中大感失望,只得勉强一笑:“娴妃娘娘说得是,嫔妾受教。”
海兰心有七窍,一眼便看出她的真实想法和表面敷衍,暗骂她不识好歹,冷嗤一声,夹了锅中一筷子煮熟的肉片到如懿碗中,讽刺道:“娴妃姐姐快吃罢,别光顾着说话了,说得再多,也不过是对牛弹琴。”
这回轮到琦莹红了面,低头不语。
绿筠打圆场道:“娴妃姐姐说得很是,嫔妾们倒不是醋妒,只是对这白常在好奇得很,更听闻……”她迟疑了下,还是道,“既然娴妃姐姐都不把姐妹们当外人,那嫔妾也不瞒姐姐,最近宫中传言说白常在是您引荐入宫的,太后还因此罚了您,不知这传闻是真是假?”
如懿措辞酝酿片刻,正要开口,却听一旁的晞月冷冷出声:“纯嫔消息还真灵通呢,一忽儿把耳报神竖向咸福宫,一忽儿又听着延禧宫的动静,合着这东西六宫就没有你不知道的了。”
绿筠讪讪一笑:“嫔妾也是听传闻这么说的罢了……”
“你也说了是传闻,传闻岂可当真?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个闲得发慌的人轻信轻闻,宫中才会妄语成风、传闻不断。”晞月一个凌厉眼风扫下,肃然道,“白常在出身南府,于慈宁宫献艺时被皇上挑中,当晚侍寝,乃本宫亲眼所见,与娴妃有何干系?要怪就怪你们自己不争气,争不过新人也罢,少在背后说闲话。”
绿筠被说得面红耳赤,一时也不敢则声了,殿内气氛犹如被冰冻住,只剩下热锅中发出的“咕嘟咕嘟”的水沸声。
“白常在入宫缘由,确如贵妃所言,与本宫毫无干系。”如懿的眼眸是一泊温和柔漾的湖水,随着视线的移动平静地映出席间每一个人的面容,“咱们姐妹们之间本该直言不讳、有说有笑的,只是私下还是不要误听人言,搬弄口舌的好。”收回目光,举杯道,“好了,别说这些了,今日姐妹们欢聚,是该尽兴才是。”
殿内气氛微融,众人重又打起精神举杯对饮。吃过热锅,几人说说笑笑,打了几把马吊牌,不知不觉间就玩到了深夜。
如懿亲自将绿筠、婉茵几个送出宫门后,看着已经醉倒在案上的晞月,与海兰互视一眼,露出一点不动声色的笑意。
“贵妃醉得不省人事,还是暂且留在延禧宫后殿安歇一晚罢。”如懿提议道。
茉心和双喜对视一眼,都有些为难。自家主子近来与娴妃关系略有缓和他们都看在眼里,但终究还是有过去的矛盾在,偏他们主子这会儿没了意识,让他们做奴才的也不敢擅作主张……
“这……还是不劳烦娴妃娘娘了。”茉心思虑再三,还是回绝了,俯身便要去扶晞月起来,“彩珠,还不过来扶主儿。”
酒醉后的晞月似乎在做着什么好梦,挥着手拒绝她们的搀扶。茉心顶着如懿和海兰二人的虎视眈眈,心中一急,手上使了些劲儿,总算将晞月拉扯起来。
不料晞月突然用力甩脱她的手,跪倒在地一阵呕吐,旋即又昏了过去。
如懿微微愕然,转头瞪了海兰一眼,而后上前和茉心几个将晞月扶去了后殿。
晞月的衣襟上留下一片散发着酸臭气味的水痕,还粘着些未完全消化的米糊和肉糜。如懿亲手拧了热帕子给她擦干,还十分贴心地从自己衣橱中找了一件新做的衣裳,最后再次恳切地表达了想要挽留她们的意愿。
茉心从头到尾在旁看着,插都插不上手,又见如懿态度如此诚恳,只得依了她,在延禧宫暂歇一晚,待明早晞月醒过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