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慈宁宫后,如懿和海兰便与晞月分路扬镳,各自回宫。
对于今日晞月种种反常行为,二人都是满腹狐疑,暂时抛开感情问题,关起门来就此探讨交流了一番。
“姐姐,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今日的高晞月似乎有些……怪怪的。”海兰回想起那个道歉,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是错觉,而且这种怪异也不是从今日才开始的。”如懿将前几月在养性斋中偶遇晞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她说了。
“她真的这么说?”海兰闻言不禁色变,心底深处浮起一个令人感到恐慌惊惧的念头,凝思片刻,心中越发惴惴,忍不住看向如懿:“姐姐,你的意思是,她和我们一样……?”
“也不一定。”如懿摇摇头,凝神细细分析道,“她言语间虽然表露了对琅嬅的不满,但原因我们不得而知。她也许是在自己的贴身近侍口中得知了零陵香的真相,也许是有人走漏了风声,把此次她病倒后发生的一系列巨变告知于她,才让她慢慢回味过来,对琅嬅产生了恨意。”
海兰眉头紧锁,焦急道:“这个暂且不提,可最主要的还是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这个确实,比起以前易躁易怒、喜怒皆形于色的单纯,现在的她仿佛谨慎了些。”如懿蹙眉思虑道,“尤其是她对皇帝的态度,不冷不热的,还有,适才看到皇帝和乐伎幽会,她居然一点不生气,甚至也不着急。要么是她现在太会伪装,要么是她真的完全不在乎了。可不论哪一点,都说不通啊……”
“姐姐,还有一点你发现没有,她的身子和脸色看上去比以前好多了。按说那次大病以后,她不可能这么快就休养好的。难道说太后暗中放松了对她的药物控制?”海兰一时也有些琢磨不透。
“不可能,太后深恨她父亲高斌,是不肯原谅也不会放过她的。”如懿又想起什么,面色凝重,“适才请安时你注意到没有,殿内大量用冰,室内和室外简直是冰火两重天,这样的环境对身子虚弱的人很不利,所以太后才会在看到我来后吩咐福珈那一句。而我在回来的路上看了看内务府记档上慈宁宫这些日子用冰的情况,发现只有这两天晞月去请安的日子里慈宁宫才开始大量用冰。太后的用意,摆明了就是针对晞月,明面上都这样,私下又怎么可能对她手软?”
海兰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出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不行,我们得找太医院的人来了解了解情况,万一,万一她真的……和我们一样,也有着了前世的经历,安知她不会暗中算计我们,到时局面就更复杂了!”
如懿只觉一个头两个大,思绪乱如麻,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但愿只是我们的多思多虑,不然,可真是……”她没再说下去,然而却有无限烦忧和愁绪随着叹息悠悠呼出,将周围的空气也染成了铅水般沉重的晦暗。
这一上午二人便是在忐忑中度过的。
盛夏的暑气一直蔓延至入夜还未消散,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那种灼热的气息包裹着全身上下的每一处,如陷泥淖,窒闷不已。
如懿冷水沐浴后稍微适意了些,躺在凉榻上悠悠摇着一把轻罗素纱小扇,和海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姐姐,你猜今晚皇上会不会召她侍寝?”海兰在如懿身边躺下,朝向她道。
如懿转而将扇风的方向朝她那边偏了偏,淡淡道:“不知道,瞧他们这样也不像是一天两天了。反正是太后精心安排好的,迟早要入宫。”
“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的,为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伤心了一辈子。”海兰静了片刻,忽然生了些许感慨,“没想到她这辈子还是逃不脱进宫的命。”
如懿也不禁感喟:“都是命啊。”
一时间两人都无言了,室内陷入了一种难堪的静默之中,只听黄底万寿海水纹大瓮中冰块融化的水声,一点一滴清晰落在耳中。
最后打破这沉默的是匆匆闯入的三宝,三宝得了海兰的叮嘱,刚从敬事房打探了消息回来:“二位主儿猜得不错,皇上今儿没有翻牌,却让凤銮春恩车去接了个南府乐伎,奴才回来的路上刚巧碰见!”
“你怎知是南府乐伎?”海兰与如懿对视一眼,微微疑惑,“我让你去探听消息的时候可没说这个。”
“主儿们是不知道,晚膳过后皇上命李公公亲自去南府接的人,排场大着呢。”三宝抹了把汗,隐隐有些不安,“路上遇见了李公公,李公公便让奴才先回来告诉娘娘一声,等到了明儿早,怕是整个后宫都要知道了。”
如懿沉吟:“知道了,你先下去歇着罢。”
三宝退下后,海兰夺过如懿手中的扇子轻轻摇了摇,颇有一分自得:“姐姐看罢,果然叫我猜中了。”
如懿眸色暗了暗,低低道:“这么看来,高晞月真的不是从前的高晞月了。”
“嗯,姐姐你说什么?”海兰不解。
“我还以为高晞月回去后会有什么阻止蕊姬入宫的动作,结果并没有。”一缕忧疑浮上如懿眉间,“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那就说明她仅仅只是吃了亏长了心计,但脾性却并未改变多少。可如果是像现在这样她默许的情况……那就说明,她是从里到外、从性格到心计,彻底地改变了。”
经过一日,此时的海兰已恢复了一向的镇定自若,淡然道:“管她呢,就算她真的死了一回也没什么可怕的。”双眸闪过一丝冷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姐姐放心,我自有应对。”
如懿却按住了她的手,微微摆首:“别,不到那个时候,千万别……”
“罢了,只要她不轻举妄动,咱们和她就算两清了。”海兰撇了撇嘴,“不过咱们心里大概还是要有个底才行,等明儿我把齐鲁叫来,问问看是个什么情况。”
“齐鲁?算了罢,他是皇帝和太后身边积年的老太医了,可不是那么容易能收买的。”如懿警觉地蹙起了眉,“你可仔细些。”
“哦,我知道他没那么容易被收买,所以我是威逼利诱,恩威并施。”海兰弯着一双圆润杏眼甜笑,看上去温顺又乖巧,“如果他不想让太后和皇帝知道他其实是个在两人之间摇摆不定的墙头草的话,那他就只能乖乖听我的话。姐姐,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能凌驾于皇帝和太后之上,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如懿无言片刻,也只道:“你小心引火烧身。”
“姐姐安心,我会惜命的,因为我还有你。”海兰目光澄澈,直欲探入她眸心深处,“若我被火烧死了,以后谁来保护你呢?”
怔忡的一瞬,如懿被她眼底灼亮炽热的一点所吸引,险些沉溺其中,可很快她就被心底溢出的凛冽寒气生生刺醒,略显局促地垂下了眼,然而语气却仍然坚定:“你不会被烧死的,因为我也会保护你。”
默然片刻,海兰没再说什么,只起身吹灭了几支红烛,轻声道:“时候不早了,姐姐睡罢。”
言毕,踏着窗外洒落的清辉月光步出了寝阁,“吱呀”一声,将昏沉暗影和孤寂寥落一同关在了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