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都是她让你做的?”
“是……”
此刻如懿和惢心正坐于暖轿内,在回宫的路上。
惢心一五一十地交代后,低着头不敢看面前的人,一颗心七上八下。
良久的静默后,惢心终是忍耐不住,抬头小声嗫嚅道:“主儿,其实常在小主也是为了您好……”
轿内一片昏暗,唯有帘缝间透出的一缕光,将如懿半边脸照得明晦不定。
而惢心的目光在触到她冰冷无一丝表情的面庞时心头猛地一跳,低下头再不敢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停了下来,外头抬轿的小太监轻声道:“娘娘,到了。”
如懿甩帘而出,落地便疾步朝里走,月白色绣花裙摆曳开急促而杂乱的波縠,连鬓边垂下的红璎玉滴珠流苏亦失了平日里合矩而轻微的幅度,悠悠晃荡着。
随侍的三宝尚不知发生了何事,正要伸手扶如懿下轿,便见她如同被点燃的炮仗,怒气滔天地冲了出去。
转脸询问后下轿的惢心,惢心也只是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急忙跟上。
如懿便这般风风火火来到殿内,正见几个宫女围在紫檀绣架前看着海兰刺绣。
海兰听闻动静不由抬头愕然:“姐姐?”旋即放下手中银针,起身含笑道,“姐姐回来了,怎么走的这样急,瞧这一头的汗。”说着便要从袖中取出绢子替她拭去。
如懿沉着脸色,一把捏住她的手腕,止住她的动作,冷道:“不必,我有话问你。”
海兰微微诧异,正巧与门外的惢心对上,见她一脸惶然,心头突地一跳,便有些明白了。
“主子们说话,你们都散了。”惢心进来拉着叶心几个出去,给了海兰一个无奈的眼神,便把门关上了。
“姐姐有什么话要说?”海兰面上一丝不露,笑着递过桌上的一盏温茶,“先喝了这杯茶润润嗓子罢。”
如懿直接无视,径自往里间寝殿去。
海兰无声叹息,只得搁下茶盏,跟随入内。
“姐姐不要生气,先听我慢慢说,好么?”海兰扯住她衣袖,放柔了声音道。
如懿转身面向她的同时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开口便是质问:“你让惢心去对李玉说了什么?皇帝为什么会突然和琅嬅有了隔阂?还有晞月的病,都是你做的手脚罢?”
海兰面不改色,直直对上她目光,从容道:“姐姐说的我不知,我只不过让惢心去求李玉替我们说情罢了,难道做错了吗?”
如懿忿然作色:“到了现在,你还在骗我!惢心已经都对我说了,是你示意李玉去查茹心宫外居所,才查出所谓的真相,替我洗脱嫌疑的同时,又让琅嬅陷入困境,不是吗?”她上前一步,迫视着海兰,“之前我就觉得不对劲,琅嬅就算真要诬陷我谋害晞月,也大可不必用她自己的贴身侍女这么点眼。现在想想……茹心,怕是早就被你收买,用作毒害晞月、反咬琅嬅的棋子了罢?而这一切,都是你在自导自演,精心布置的局!”
两人贴面相对,近到连呼吸都清晰可闻。这样暧昧的距离,却因如懿审视的目光和质疑的口气变得疏离而冷峻。
“姐姐何必这样聪明。”海兰忽地一笑,故意朝她耳边呼出一口缠绵的热气,“不错,是我做的。”
这动作却令如懿不觉往后踉跄了一步,眼神满是不可置信和惊惧。
“姐姐,自我重生醒来,就下定决心要报仇,绝不再过从前那样受人欺辱的日子。你猜得不错,自秋海棠一事始,以下种种皆是我所为。”海兰坦然自若,如此惊骇之言从她口中吐出却如闲话家常一般轻巧平淡。
如懿悚然一惊,已然明白过来:“那个花房太监是你安排的……原来如此……”她苍白的面色因恼怒逐渐浮起一层虚艳的红,咬牙道,“我给你的银子,你都花在这些地方上了……你还拿族人来糊弄我,好,很好!说,还有谁!”
“姐姐不要动气。”海兰欲要伸手去牵她的衣袖,却被她用力挥开,怒目相视,只得退开一步,继续老实交代,“其他人都还好说,只有这个花房太监是上了年纪的,在宫中有些资历。要收买他,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他姐姐的儿子现下已经入宫,在敬事房当差。我答应他的,事成之后照看提拔他外甥,而他外甥为我心腹,替我办事。这样两全其美的好事,姐姐,你说好不好?”
如懿瞪大了眼看她,说不出话。
“姐姐,别这样看着我,若细说起这其中缘故,也有你一份功劳。”海兰一眨圆润杏眼,纤密羽睫轻颤,尽显无辜之态,“你和惢心的话我都听到了,要不是你误导茹心,让她失了她主子的欢心,我还没那么大本事轻易就收买了她呢。”
她低下柔而媚的娇细声线,红唇轻启间缓缓倾吐着密事,有报复的快意逐渐覆上她那一向温婉可人的面孔,有种说不出的诡艳:“茹心被我收买以后,我就让她以皇后的名义给贵妃送了会引发她旧疾的毒物。欲扬先抑,让她假意指认你,这样看上去就好像是皇后在指使她。等勾起皇帝的疑心后,再来个翻供,把这一切包括之前在内的事都推到她身上。其一,茹心是她的陪嫁侍女,她的证词本身就有足够的说服力,由不得皇帝不信;其二,有之前的事在先,她针对我们的动机显露无疑,桩桩件件累积堆叠下来,皇帝必定疑神疑鬼。虽然不能彻底废了她,可光是这一点,也够她受的了。等到他们那点脆弱的夫妻情分耗尽,不消我们动手,她自己就该乖乖上路了。哦,还有贵妃,这次侥幸逃过一劫不算,也是气数已尽,到时候她们姐妹二人手把手上青天,黄泉路上相伴也不至寂寞了。真好啊!”
“海兰,你疯了!”如懿再也听不下去,低喝道,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慨,声音止不住地发颤,“那是多少条活生生的人命?你简直丧心病狂!”
海兰却比她还要激动,仿佛心防轰然倒塌,无数被压抑被埋藏的情绪和隐痛如洪水倾泻,在此刻激流而下:“是!我是疯了!姐姐,前世你走后的每一天,我都想你想得要疯了!所以只要你活着,别说她们,即便我杀尽这宫里的人又怎样?!我只要你活着!”一语未完,已然哽咽难言。
海兰颓然坐倒在地,如一片秋叶萧索、凄然坠落,泪水夺眶而出:“姐姐,你就这么走了,毫无留恋地走了,留下我孤身一人,你何尝知道我有多难过!”她凄厉地唤了一声,嘶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若不是为了替你报仇雪恨,为了绵亿,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早随你去了!”
两世相识以来,如懿从未见过海兰如此悲恸情态,虽气她狠毒,然而此时亦觉心酸,想伸手去扶她起身,却被她挥手甩开,便似适才她对她一般决绝。
海兰整个人都沉浸在不堪回首的往事中,悲不自胜,痴癫欲狂:“你走后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可你呢,你却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我!我恨富察琅嬅,我恨高晞月,我恨这宫里每一个人,我也恨你!”
“海兰……”如懿看着她歇斯底里的痴狂模样,也不禁泫然落泪,心疼地抱住了她,“你别这样,别这样……”
“我恨你,我恨你……”海兰悲从中来,双手不住推抵着她,欲要挣脱着她的怀抱,“你知道我醒来之后有多害怕,我每天都在悬心吊胆,担惊受怕,生怕你又像前世一般离我而去。所以我不得不去算计,去害人,不然要如何保全你我二人!”她无力地倒在如懿怀中,哭得鬓发凌乱、撕心裂肺,“姐姐,这是上天好不容易给我的机会,我不能、不能再一次失去你!”
她幽咽的悲鸣似杜鹃啼血,哀哀欲绝,听得如懿心里一阵阵刀割似的疼,只能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眼中陪着她一同落下酸楚的泪。
二人相对饮泣,不胜悲戚。
海兰的哭声渐渐低弱下去,嘶哑着嗓音道:“姐姐若恨我狠毒,便去皇帝处告发我罢。”她抬眸深深望住如懿,眼波幽幽,隐隐闪着讥讽的冷光,“正好除了我,你一个人独占圣宠,和他恩爱快活!”
如懿闻言不觉怔住,面上的泪痕一瞬凝成了湿冷的冰霜,寒侵入骨。她松开拥抱的手,不可置信地对上海兰含悲凝怨的目光,既怒且哀:“你明知我不会!”心底涌起潮水般的酸楚和苦涩,哽得她从喉间溢出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你我姐妹多年,相依为命……你还说这样的话……”
海兰在话落一刻便后悔了,愧疚地低下了头:“对不起,姐姐,我不是……”她垂眸含泪,黯然魂销,“我知道你不会,我也知道你对我好,可我……可我就是觉得在你心里,我们的姐妹之情也许根本比不上你对皇帝的旧情,是如此微不足道……”
说到此处,她好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复又激烈起来:“姐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你就那么在意他,那么放不下他?!他凭什么,他根本不配!你可知,我……我、我!”
许是过于激动,海兰一口气哽在喉头,身子直挺挺地倒下了。
“海兰,海兰你怎么了?”如懿心如火焚,临近崩溃边缘,搂着她的身子不住摇晃,在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情况下终于忍不住失声尖叫,“来人,快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