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因（四）

话说如懿被海兰推搡着上了暖轿，心里隐隐觉着有些不对，正想吩咐抬轿的人转回长春宫时，轿子却突然停了，只听一把熟悉的女声响起：“给娴妃娘娘请安，娴妃娘娘，我家主子请您过去一聚。”

如懿褰帘往外一瞧，正是晞月身边的大宫女茉心，将她的轿子在咸福宫门口拦下了，看来这趟是非去不可，如懿遂整衣下轿，同她入了咸福宫。

因着晞月畏冷，暖阁里的地龙和炭炉烧得很足，如懿才进来便觉如同入了蒸炉一般，熏得脸都红了。

晞月拥着一裘紫貂懒洋洋地蜷在九枝西番莲花紫绒贵妃榻上，一张芙蓉秀面直如美玉莹光、明珠生晕，看得如懿不由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行礼：“给贵妃娘娘请安。”

晞月动也不动，只懒懒掀一掀眼皮，散漫道：“起来罢。”

如懿自入宫后便深知她的骄纵脾性，也不计较，径自往一旁的蝠纹梨花木椅上坐了，淡淡道：“没想到几日的功夫贵妃娘娘的伤不仅大好了，容貌还更胜从前了。”

“怎么，很失望吗？”晞月微一抬手，便有宫女过来将她扶坐起来，又塞了好几个馥香花团纹软枕垫在她身后，随即退下了。

如懿笑意温然：“娘娘说的哪里话，嫔妾怎敢。”

“本宫看你敢得很啊。”晞月慵懒地支着一个软枕，似笑非笑地斜眼晲她，“先是下手损害本宫容颜，再栽赃嫁祸给皇后，你好一个人独占恩宠，这两日没少在皇上面前吹耳边风吧，不然怎么皇上连皇后都冷落了呢？”

“看来贵妃娘娘对嫔妾有很深的偏见和误解，不然为何宁信皇后娘娘也不信嫔妾呢？”如懿直直对上她目光，面不改容，“贵妃娘娘细想想那日情景，嫔妾从一开始就是被动且无力反驳的状态，若非海兰和那个太监的证词，只怕今日嫔妾早已在慎刑司受尽折磨、九死一生。再者说如果嫔妾真的存了害人之心，为避嫌疑就应当像皇后娘娘那样一早与花房断了联系，又怎么可能在宫中遍植鲜花，留下如此显眼的把柄。想想这些，贵妃娘娘难道不觉得凶手另有其人吗？”

晞月沉默须臾，很快嗤之以鼻：“哼，好个口齿伶俐的娴妃，皇上一向赞你慧心兰性，本宫却不以为然，你这个人分明是八面玲珑、口蜜腹剑，随你怎么说，本宫都不信。”

“其实从今日贵妃并未前去探视皇后，而是请嫔妾来叙话这一举动来看，贵妃娘娘就已经对皇后起疑心了不是吗？”如懿定定地看着她，“只是贵妃娘娘心里总还是有那么一点犹豫，皇后出身满洲贵族，真正的名门大家，贵妃和贵妃的母家才一心依附于她。可是贵妃有没有想过，皇后也许从未将您和您的母家放在眼中过，在她眼里，您不过是一颗随时可弃的棋子罢了。今日她可以不惜毁了您的容颜来陷害嫔妾，明日她的母家照样也可以对您的族人下手。”

“放肆，你竟敢在本宫面前口出狂言、污蔑皇后，就不怕本宫告诉皇上、皇后娘娘？”晞月闻言竟不似往常般动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您不会的，因为嫔妾说的都是实话。此事幕后黑手究竟是谁。您只看皇上这几日的态度便知。但冷落归冷落，若说再要有什么实质性的处罚是不能了。只是可怜了您这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平白无故遭了罪。”如懿勾唇轻笑，“贵妃娘娘，您瞧这个人多么可怕，心思阴毒、手段狠辣，偏偏背景深厚，轻易动不得。这样的人，您确定要继续跟随她吗？”

晞月冷冷地盯着她良久，忽地笑了：“我不跟随她，难道跟随你？”

“您误会了，嫔妾的意思是与其依附于人，不如自立门户。贵妃娘娘的父亲如今在前朝颇得重用，家族也愈来愈兴旺，完全有可以与之分庭抗礼的能力，又为何要对她富察氏低声下气、卑躬屈膝？”如懿微微压低了声音，“皇后一直挑拨是非，就是为了让我们鹬蚌相争，她好渔翁得利。可贵妃娘娘难道不知道嫔妾母家势微，不过是个破落户，仰赖着一点微薄的恩宠在这宫中艰难过活，如何与您相争？比起皇后娘娘有着强大的母族，究竟嫔妾和她哪一个才是您的对手，还请贵妃娘娘仔细想清楚了。”

晞月凝眸视她，眼神却涣散不定，显然是在暗暗思忖，如懿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到了作用，见好就收，便起身告辞：“嫔妾先告退了。”

如懿离去后，茉心端了一碗乌墨色的汤药进来道：“主儿，汤药熬好了，快趁热喝了罢。”

晞月却仿佛没有听到她说话似的，只是怔怔地出神。

茉心连唤了几声，晞月才回神，突然道：“茉心，我问你，我和皇后谁更得宠？”

“自然是主儿更得宠了，如今皇后娘娘和您都病了，可皇上也没去看她，反而来了您这儿。”茉心不假思索道，“只要主儿调理好身子，生下一个阿哥，到时地位便更加稳如磐石、尊贵无比了。”

晞月猛地端起汤药一饮而尽，狠狠抹去唇边一点汤汁：“那你说，本宫现今得宠，母家又得势，无不顺心如意，还有必要对皇后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吗？”

茉心闻言一惊，忽然想起什么，朝着门外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娴妃方才是不是说了什么？主子也信她的鬼话？”

“本宫不信她，但从现在开始，本宫也不打算再听命于皇后了。”晞月慢慢摸着自己的脸，感受着手下细腻光滑的肌肤，想到前些天溃烂发红的脸颊，愈发后怕不已：“毁我容颜这件事皇后和娴妃两人都有嫌疑，娴妃向来与我不睦，做出此事倒也不足为奇，可若是皇后做的，表面上与我姐妹情深，背地里却能狠下心拿我的脸蛋做文章栽赃陷害娴妃，令我们结下深仇大恨从此自相残杀、永无宁日，那么此人，真是歹毒可怕到了极点。”

茉心紧蹙起眉，沉吟道：“其实奴婢也有些疑惑，那日娴妃突然被传召时惊讶无知的神色倒不像是装的，反而是皇后，说自己宫中和花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往了，这才帮着素心摘掉了嫌疑，可偏偏又那么巧，娴妃那段时间频繁踏足花房、栽育花草于宫中，一时间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娴妃……”

“皇后，若真是皇后……”晞月不由暗咬银牙，手也紧紧攥成了拳，忽然扳过茉心的脸迫她看向自己：“茉心，你看看，我的脸有没有留下疤痕，有没有变难看？”

茉心取来一把铜鎏金芭蕉小靶镜递给她，安抚道：“主儿的脸好好儿的呢，不仅没有留下疤痕，还比从前更好看了。”

晞月对着镜子看了又看，才慢慢平静下来，抚着胸口庆幸道：“还好用了齐鲁的药后恢复了，不然若是我的脸留下一点半点的疤痕，变得难看了，只怕后半辈子都再不能得见君颜了。”说着手不由又捂上自己的小腹，伤感道，“我现在是比皇后得宠，比她容色娇艳些，可这些都是一时的，在这宫里没有个孩子傍身，终究不稳当。我现在什么都有了，就是想要一个孩子，可偏偏这身子又不争气……”

茉心忙安慰道：“主儿别灰心，您看齐太医医术高明，连您脸上的伤都能治好，肯定也能医好您的不足之症，等调养好身子，照您的恩宠那孩子还不是一个接一个来。”

“齐鲁算是用心了，这些天他开的药膳和方子我吃着倒觉得不错，现在身上也没那么难受了。”晞月略一沉吟，“茉心，你拿些银子给他，再让他多开些求子秘方，这段时间我要在宫中多多进补，好生休养，以待来日一举得子。”

“是。”茉心答应一声便要领命而去，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折回身犹豫道：“主儿，适才莲心来了一趟，她送来的那些东西怎么处理？要不还是收下罢，好歹面子上过得去。”

“不必了，你让彩珠把东西还回去，若她们问起便说是我的意思。”晞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含怒道：“她都敢直接对我的脸下手了，我还需给她留什么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