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因（二）

长春宫里，琅嬅看完家中送来的信后正疑惑不解，恰巧这时茹心一头撞上前去邀功请赏，将自己所作所为如实禀告了琅嬅，本以为能得到主子的赏识，岂料琅嬅听说后登时大怒，劈面甩了她一耳光犹不解气，还命人去取来乌木板要行批颊掌嘴的责罚。

茹心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连话都不会说了，六神无主时突然想起那个给她透露消息怂恿她的宫人，正欲开口分辩却被一旁眼疾手快的素心拿绢帕勒住了嘴，接着举起木板便是噼里啪啦一顿抽打。

那乌木板薄而坚韧，打下去皮肉便会肿胀，素心又向来与茹心不和，哪里肯留情，每一下都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刑毕，茹心双颊高肿，已然说不出话了，只能泪眼汪汪地瞧着琅嬅，用眼神哀求她，琅嬅却丝毫不为所动，别过脸冷声道：“把她带下去，本宫以后都不想再看见她。”

素心见机落井下石道：“是否要罚入辛者库？”

茹心闻言顿时惊恐地瞪大了眼，伏下身“砰砰”地磕头，嗓子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看得一旁的莲心不禁起了恻隐之心，向琅嬅求情道：“皇后娘娘请三思，怎么说茹心也是长春宫中有头有脸的宫女，骤然罚去辛者库恐惹人非议。她做错事死不足惜，却不能因此连累了娘娘的名声，娘娘暂且饶她一饶罢。”

琅嬅沉吟片刻，忍着气闷道：“那便将她关在自己房中，不许出来。”

“是。”赵一泰答应一声，招手示意几个小太监将茹心拖了出去。

素心见琅嬅脸色不好，忙遣众人下去，自己沏了一壶桑菊茶端来：“娘娘饮些桑菊茶败败火，为下贱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怒气消退后，随之而来的是成倍的焦灼与忧虑，琅嬅娥眉紧蹙：“适才家中来信说有面熟的下人传去本宫指使宫人谋害嫔妃、皇上得知欲要废后的消息，额娘一听急忙去请了张廷玉进宫打探说情。谁知张廷玉从宫里回来后就再没搭理过本宫额娘，连伯父上门亦推脱不见。本宫方才还觉得怪，呵呵，现下全想通了！居然是本宫贴身侍女听信谣言自家人做的孽！你让本宫怎能不气？”

“皇后娘娘消消气，茹心是做错了，但这些年来服侍还算周到。不过急于求成，想在娘娘面前立个功，一时糊涂好心办了坏事也是有的。”素心看着琅嬅的脸色，半真半假地劝道。

“好心办坏事？那也要有本事办得好才行！”琅嬅猛地一拍桌，鎏金镶珐琅护甲重重敲在木质桌案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她性子急躁又要强，还最爱仗着本宫的势在外逞能，动辄打骂下面的小宫女，本宫看在她伺候了这么多年的份上不同她计较，倒越发纵得她无法无天、任性妄为！终酿成今日大祸！”

素心从未见过琅嬅生过如此大怒，忙轻抚她背为她顺气，轻声安慰道：“唉，下人犯错怎么会是娘娘的错，娘娘待她恩重如山，是贱婢无知，不懂感恩罢了。”

“不，是本宫的错，出嫁时本宫就不该指了她陪房，你和莲心都是本宫的左膀右臂，办事得力，唯有她，累赘一个！”琅嬅扶额叹息，头疼不已，“只是如今大错已然铸成，后悔也无用了。张廷玉从今往后只怕不会再和本宫母家来往了，本宫母家亦少了一个支持和助力。而更让本宫担心的是……”

话音未落，外头院子突然闹哄哄的，莲心跑进来惊惶道：“皇后娘娘，慎刑司的人来了，不知何缘故上来就要拖了咱们宫里的小严子去问话呢！”

琅嬅遽然起身，神色一变，心内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厉声喝道：“放肆！未经本宫同意，竟敢随意拘捕长春宫宫人？让他们进来回话！”

“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莫要动怒。”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随即应道。

刻丝紫天鹿衔芝的厚缎帘子一闪，慢悠悠走进一个鬓发花白的老嬷嬷，上穿多宝丝线密花锦袄，下着藕荷色缠枝绣花马面裙，面上皱纹横生，一双精明鹰目却炯炯有神，身上隐隐散发着属于刑房中腐臭的血腥气。

琅嬅认得她，慎刑司中为首的秦嬷嬷，因办案利落、刑罚残酷而出名，前几日审问秦立和另两个花房太监的案子就是她在接手，琅嬅几次三番威逼利诱她，她也不肯透露一丝一缝消息，后来才知她已值花甲之年，在宫中亦有几十年的资历，轻易不会被收买了去。

秦嬷嬷趋步走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回皇后娘娘话，老奴奉皇上口谕前来找人，因秦立一案中涉及长春宫三等太监严炎，需请他去问几句话。”

琅嬅面色一白，却还是强撑着笑道：“本宫宫中的人怎会牵扯到秦立一案中去，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娘娘若不信大可去翻看慎刑司的案簿，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断不可能有错。只是皇上十分重视此案，此案的供状和案簿都送到了养心殿里，其中是否存在误会，皇后娘娘不如自己去问皇上罢？”秦嬷嬷毫不顾忌琅嬅的脸色，仍然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冰冷口吻，“其实娘娘何必担心，不过问几句话而已，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只要小严子不曾参与其中，问完了慎刑司便会将人好好送回来。”

秦嬷嬷语音清晰明亮，字字入耳如针锥般刺着琅嬅行将破裂的神经，终于，皇帝还是疑心她了罢。所以他昨夜选择去了延禧宫安慰如懿，却不曾想到她一夜无眠，枯坐至天亮。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要忍受一个下人的明嘲暗讽，遭受皇帝无端的猜疑和冷落。明明她才是皇后，先帝钦定的嫡福晋，他的结发妻子，可是为什么他宁可信别的女人也不信她？为什么？！

眼看着秦嬷嬷带着小严子离开，琅嬅一下跌坐回位，怔怔地出神。

想到这些天桩桩件件不顺的糟心事，琅嬅只觉一口闷气堵在了腔子里，悲伤和忧虑等繁复情绪如急流瀑泻般一下下冲击着她此刻脆弱的心，一阵心绞痛过后，琅嬅两眼一黑，不受控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