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如懿醒来已是巳时二刻了,皇帝早不见了人影,只留一众宫人喜气洋洋像过节似的,尤其是阿箬,一见如懿醒了便喜眉笑眼地迎上前去伺候:“小主终于醒了,皇上临走前还吩咐奴婢们不许扰了您呢。”
如懿只觉浑身上下酸软乏力,昏昏沉沉的转不过劲儿,待阿箬伺候着她洗漱净面后脑袋才慢慢清明起来。
今日天气格外好,有浅红流金般的初阳光辉窥窗而入,盈满一室,仿若春来晴光,清冽冷寒的空气也变得暖香起来,可如懿的心情却并未因此变得愉悦,反而没由来的烦躁。只因此刻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雪白肩颈处几点鲜艳的吻痕,觉得这些痕迹和今日的阳光一样刺眼且令人不适。
如懿按一按太阳穴,竭力压下内心深处的波动,不去细想昨夜种种,偏偏身后阿箬还在没完没了地捂嘴偷笑,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脖颈看,那别有深意的暧昧眼神看得如懿心底一阵冒火,忍也忍不住:“你笑什么!”
阿箬一惊,赶忙跪下道:“奴婢只是替小主高兴,并非有意冒犯。”
“高兴?”如懿转身怒视她,“那你又在高兴什么呢?”
阿箬小声嗫嚅道:“奴婢……奴婢只是为小主高兴,昨夜皇上留宿延禧宫……”
“哦,就是为了这个。”如懿弯一弯唇角,无声冷笑,“高兴成这样,别人知道的以为你替我高兴,不知道的还当昨夜被临幸的不是我是我们阿箬姑娘呢。”
阿箬猛然抬首,不可置信般看着她道:“小主为何这样说?奴婢对您是一片忠心,未曾有过此等大逆不道的念头!”
“本宫还是那句话,究竟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懿懒得再同她掰扯,转过身去对着铜镜,冷声道,“好了,你下去罢,这里有惢心就够了。”
阿箬跪在地上,仰望如懿的背影,不知何时起原本待她宽厚温和的主子变得如此陌生而冷硬,她不敢哭闹,只能躬身退下。
一侧的惢心目睹了阿箬遭斥的全过程,服侍如懿梳头时愈加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
如懿看她一眼,长嘘一口气:“今儿我的气性大了些,却不是对着你的,你别往心里去。”
“主子心气不顺,奴婢们原应小心伺候的,若是做的不好给主子添了堵,受点斥责也是该的。”惢心低声道。
如懿闻言这才舒展眉眼,含笑取过妆台上一枚绞丝银镯替她戴上:“那么,若是做的好让主子身心愉悦了,受点赏赐也是应该的了。”
惢心惶恐,忙要褪下镯子,如懿佯怒:“不许推辞,不然便当你藐视主子。”
“虽说按宫规小主们身边的大宫女可以妆饰,但如今皇后娘娘行节俭之策,连小主们的份例都裁减了去,奴婢若戴了这银镯未免太过招摇。”惢心低首敛眉,轻声道,“更何况,奴婢也没做什么……”
“那便好生收着,不戴出去就是了。唉,若非如此,便给一个金镯也是你应得的。”如懿从妆匣中又拿出一包银子塞到她袖中,拍了拍她的手,唇边笑意深长,“这件事,你办得极好。”
惢心抿嘴笑道:“奴婢不过是找人放了个假消息给茹心罢了。皇后身边的三个大宫女中,茹心最是争强好胜、急功近利,爱同素心莲心她们两个争意气,偏又不如她两个得皇后重视,一心想要立功的她禁不住几句挑拨,闻讯便立刻派人出宫递消息求助富察府,连皇后都没来得及禀告。”
“皇后这边尚无定论,富察氏那边便着急忙慌地请人入宫说情,无疑是坐实皇后罪名的同时,又不打自招他们互通消息、结党营私的事实。经此,想来张廷玉以后也不会再轻易为他们说话了。”如懿抬起手,阳光照射下腕上的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金华闪耀、熠熠生辉,那光芒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琅嬅啊琅嬅,现在你可知被人暗算的滋味有多难受了罢?”
惢心秀眉微蹙,踌躇道:“只是皇上至今尚未表态,这件事会不会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不了了之是肯定的,皇上初登宝座,根基尚浅,暂时不会有所作为。”如懿垂目低喃,眸中隐约有讽刺的笑意闪烁,“皇帝这个人,最忌讳权柄下移,更不许旁人忤逆不臣。嘴上不说也抵不住心里猜忌,待到疑心深重难以自拔,便是秋风扫落叶,冰冻三尺时。从前学不乖,在这上面吃了多少的亏,如今也算看透了。”
听得最后一句话,惢心不由疑惑:“小主吃了什么亏?”
“没什么,只是感慨一下罢了。”如懿轻轻摇首,眼角眉梢皆是深深的倦意和惘然,“若非她们步步相逼,我也不想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惢心,你说,为何这宫中的争斗永无休止?难道我们就不能和睦共处?”
“因欲而争,因利相害,有人的地方争斗是在所难免的。”惢心轻声安慰道,“小主不过无奈自保罢了,比起那些为满足一己私欲不择手段的恶人,小主已算得上是冰清玉洁、纤尘不染的善主儿了。”
话音刚落,忽闻门口“哐啷”一声脆响,两人皆吃了一惊,惢心忙打了帘子出去,却见海兰正弯腰和一个小宫女捡着地上散落的碎瓷片,那小宫女见了她急得直哭:“惢心姐姐,怎么办,我不小心把小主最喜欢的一个茶盏打碎了呜呜呜……”
“别哭了,也不全是你的错,我去同姐姐求情就是。”海兰撂下这句话,起身便往里去。
惢心不明就里,便问:“究竟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摔了茶盏?”
“方才我从小厨房端了茶过来,见答应小主站在门口不动,便叫了她一声,不想小主一个转身撞到了我手里的托盘,茶盏登时滚下去碎了一地。”小宫女扯着她的袖子哭道,“虽说是答应小主撞上来的,可这茶盏到底是在我手上出了问题,惢心姐姐,你说主子会不会怪罪于我?”
惢心心里一紧,忙问:“你说答应小主站在门口不动,她在这儿站了多久?”
“不知道,应该有一会儿了,我端茶过来的时候她就在这儿了,我还奇怪她怎么不进去呢。”小宫女摇摇头。
惢心暗道不好,适才她与如懿的对话八成让海兰听了去,顾不上安慰那小宫女,惢心连忙也跟了进去,正见两人坐在炕上说笑,惢心只得按耐住了,垂首静立一旁。
见惢心进来,海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告辞了。
待海兰走后,惢心便将此事告诉了如懿,不料如懿只是沉吟片刻,而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她知道了也无妨。”
“虽说答应小主与主儿交好,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人知道总是麻烦。”惢心忧虑道,“恕奴婢直言,人心难测,主儿千万不能轻信他人,还是多多提防着的好。”
“除了你和海兰,我不会轻易相信其他人。”如懿执着她的手郑重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放心,哪怕为了这份心意,我也一定会善自珍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