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如懿定一定心神,郑重答道:“皇上明鉴,臣妾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对贵妃容颜受损一事毫不知情。”
“你说不知便不知?那你宫中的秋海棠又怎么说?”晞月眼圈发红,眸中泛起的莹莹泪水像是锋刃上闪烁着雪亮的冷光,恨不能用目光将如懿千刀万剐,“表面打着向太后尽孝的幌子,背地里却耍这些龌龊下作的手段!”
“敢问贵妃娘娘,臣妾与您无冤无仇,为何要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如懿轻飘飘瞥她一眼,幽幽道。
晞月一噎,她如何敢说出前些日子她言语冒犯太后之事,在皇帝投来带着探询意味的注视下,抽出翠蓝绡金绫绢子掩饰着拭了拭泪痕,底气不足地反诘道:“你与海答应情同姐妹,为了上次海答应的事怨上本宫也不足为奇。本宫又怎知你这等小人的阴毒心思!”
“即便臣妾真的包藏祸心,意图不轨,那么臣妾又如何能在贵妃娘娘的香膏中动手脚?且不说臣妾宫中究竟有无栽养秋海棠,此事可有凭据,可有人证?”面对晞月的质问和指责,如懿面上殊无愠色,只是分条析理,娓娓道来,“尚无定论的事,贵妃娘娘如何就这般深信不疑,妄下断语?”
晞月“嗬嗬”冷笑一声:“花房的小太监们都说了,秋海棠不是时令鲜花,而是你特意命他们在暖房育成后送到延禧宫去的,此为人证。至于物证么,茉心,将那腌臜玩意儿拿上来,让她好好看看。”
茉心从袖中取出一个描金珐琅叠翠骨瓷小圆钵呈至如懿跟前,一股甜腻浓郁的脂粉气和着花香直冲如懿鼻腔,呛得她立时侧过脸去。
“娴妃,你可察看仔细了,没的又说本宫冤枉你。”晞月微扬下颌,唇角拉出一道清冷如上弦之月的弧度,“此香膏由茯苓、益母草、白花丹、南珠、马珂制成,同时还加入了好几种花瓣的汁液,因此香气混杂浓重,掩盖住了秋海棠花汁的气味。香膏在送到本宫手上前,谁知是不是你命人将现取的花汁混入其中!”
如懿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言语中所透露的重要讯息,质疑道:“如果臣妾没记错的话,南珠、马珂乃是上用贡品,贵妃娘娘纵然身份矜贵,也不当如此奢侈逾越罢?”
不待晞月回应,一旁的琅嬅走上前向皇帝跪下:“皇上恕罪,此瓶香膏原是臣妾赠予慧贵妃的。因冬日严寒,肌肤易干燥,恰好整理库房时找出了昔年先帝赏赐的南珠,臣妾便想着将此物入药制成香膏。因此物珍贵,臣妾不敢独自享用,特赠予慧贵妃,盼她肌肤润泽容光焕发,能够更好地侍奉皇上。不想却惹出如此祸端,实在是臣妾罪过!”说着便俯身而拜,发髻上落下的雪珠碎玉流苏珞子垂委于地。
皇帝端坐于朱漆泥金雕心炕桌之上,身后有微弱的雪光透过明纸窗在他的侧脸投下一道深深的阴影,愈发显得神情晦暗不明。
沉默须臾,他倾身向前,扶起了足下跪倒的琅嬅:“朕相信皇后。只是不知香膏送到贵妃手上前,都接触过哪些人呢?”
“臣妾将南珠、马珂交至太医院,特命齐太医拟的方子,制成后由素心亲去领回送到贵妃手上,途中再无人接触。”琅嬅低首细想片刻,“皇上明鉴,臣妾宫中没有秋海棠,近来也并无与花房有过来往,所以绝不可能是素心做的手脚。”
“皇后娘娘一向贤惠,待臣妾如亲姊妹般,有什么好的都给了臣妾,此事定不会是皇后娘娘所为。”晞月斜眼晲着如懿,意有所指,“依臣妾看,必是幕后凶手企图栽赃嫁祸皇后娘娘。”
皇帝抬眸看向如懿,两丸乌黑眼瞳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折射出迫人的暗芒:“娴妃,朕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有没有在宫中栽养秋海棠?”
殿内静极了,晞月和琅嬅一左一右分立皇帝身侧,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鸿沟,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堂下此刻处于下风的如懿。而如懿,在这样无声的压迫之中更显形单影只,孤苦伶仃。
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如懿突然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并非自己真正意义上的丈夫,可以在危急时刻救自己于水火之中,他是天下的君主,更是后宫所有女人的君主。
当争斗发生时,他永远扮演着审判的角色,做出符合自身利益、所谓公平公正的决断。
如果说琅嬅和晞月与她是势不两立、形同水火的竞争关系,那他,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对手?
这场权利与情爱的博弈中,终究是她输了。
如懿心知大势已去、无可挽回,亦不屑置辩,只是敛衣下拜,眼眸平和无波如同枯古井水,语气淡漠得没有一丝起伏:“臣妾无话可说。”
真的,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说的,皇帝不是不清楚琅嬅和晞月一直以来与她针锋相对,而是碍于她们的家世选择委屈自己罢了。
果不其然,皇帝眼神一暗,在晞月的哭闹和琅嬅的劝说下不得不作出最后的判决:“娴妃乌拉那拉氏,身负嫌疑,移交慎刑司勘鞫。”
如懿静静地听着,竟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这一次应当可以彻底摆脱、远离这里了,心中唯一放不下的也就只有海兰了……
神思游弋间忽感背后卷起一阵寒风,有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女子的惊呼声在殿中响起:“不,不要!皇上,都是臣妾的错!”
如懿愕然转首,却见海兰一阵风似的进来,扑通一声在她身侧跪下:“皇上,那盆秋海棠是臣妾养在自己院中的,一切都是臣妾的错!”
“放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胆敢擅闯?”晞月眼见事成,正自得意,怎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由神色一变,厉声喝道:“王钦,你是怎么当的差?!”
后头王钦急急跟进,苦着脸道:“娴妃娘娘前脚刚进殿海答应后脚就到了,海答应死活闹着要求见皇上,奴才怎么说都不听,突然一下就冲了进来,奴才一时没能拦住,让她惊了圣驾,奴才该死。”
“皇上恕罪,臣妾见娴妃姐姐一大早被宣召,心中不安,想着跟过来看看,谁知才走到门口,便听见这些话。”海兰伏身叩首道,“皇上,那两盆秋海棠是臣妾养在自己阁中的,娴妃娘娘并不知情,请皇上切勿错怪娴妃娘娘!”
皇帝眼中升起一点热切的希冀,像是一颗隐没于漆黑夜幕中骤然闪烁光芒的星星,抬手制止晞月的呵斥,道:“你仔细说清楚。”
“自从入了延禧宫,娴妃娘娘待臣妾极好,衣食住行无一不周到妥帖,臣妾心中感念,却不想无意中害了娴妃娘娘。”海兰含泪脉脉道,“前些日子花房来给臣妾送花,其中便有两盆秋海棠,花形多姿、叶色柔媚,臣妾瞧着新鲜,便让留下了。那花养了没两天便枯萎了,臣妾命人扔了出去,此后再不知情。一切是非皆由臣妾而起,娴妃娘娘是无辜受累,还请皇上将臣妾移去慎刑司审问罢!”
如懿呆呆地望着海兰,不知怎的心中筑起的坚硬城墙于这一刻尽数崩塌。
海兰,无论前世今生,她是这冰冷宫墙内始终不渝的信念和支撑,一次又一次以这纤弱单薄的身躯为她挡下无数明枪暗箭,扶持着她走下去。
她一直视自己为最重要的亲近之人,而自己却一心求死,辜负了她的情意。
如懿眼中一热,哽咽道:“海兰,你实在不必如此……”
“真是好一出姐妹情深的感人戏码!”晞月冷笑出声,“看得出娴妃的确很会邀买人心,不然你怎么敢替她背下这个罪名!”
“海答应,纵使娴妃对你好,你也不能如此混淆视听、颠倒是非,须知大义面前无私情。”琅嬅温声道,“现在种种证据都指向娴妃,是指定说不清了的,你可不要一时冲动,做了糊涂人。”
海兰小脸微仰,下颌与脖颈勾出上扬的角度,一脸无畏道:“皇上,那日来给臣妾送花的太监可以证明,秋海棠的的确确是臣妾擅自留在阁中的。皇后娘娘和贵妃主子若不信,可以召那太监当面对质。”
皇帝微微侧首,对王钦道:“将那花房太监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