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享受着财富，这辈子都不知道没钱的滋味，我是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我经历的苦难，甚至不能从别人那里博到同情，他们只可以看出来，我富足的生活，却看不到我的内心就像是一个双眼垂泪的诗人，破败的床头上放着一碗冰凉的苦药。”她一饮而尽杯中酒，就像是喝完了那一碗苦药。
孟林兰静静的看着她，目光里充满了她惯有的同情和悲悯，孟萍诗并不能从中获得一丝安慰，她自顾自的说：“我一生中爱过很多东西，年少时我喜爱星空，我喜欢它的浩瀚迷人，经历了命运的当头一棒，我又喜欢基督教，现在呢？我可这布满尘埃一般的人生中，许多事情还未来得及探究，它就像是烟一样匆匆散去。”
孟林兰依旧没有说话，孟萍诗看着吊灯，雕刻花卉的玻璃外壳内流淌着金粉，在灯火照耀下烨烨生辉，这吊灯美则美矣，清理起来却极为麻烦，正如世界上许许多多华而不实的东西。
美则美矣，未尽善焉。
“唯一爱了这么多年都没变的，是什么呢？”孟萍诗这样问，像是问吊灯，又像是问自己。
她再次叹了口气：“如果我能一直活在十九岁，该多好啊？”
如果真能一直活在十九岁……
最后，这场姐妹之间的夜谈因孟萍诗醉倒在孟林兰怀中而落下帷幕。
没人看见，孟萍诗睡着时嘴角那一丝甘甜的笑意，她蹭了蹭孟林兰的肩膀，就像是年少时一样撒娇，不知做了什么样的好梦。
——
徐明观斜倚在床上，他的身体日渐虚弱，西医说他是肺癌，中医说他是肺病沉疴，油尽灯枯。他都一概无所谓，闭目养神间，听着白晚婷给他弹琵琶，她边弹边唱：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唱到“泪痕红浥鲛绡透”的时候，徐明观装作不经意，轻轻拂过眼角，遮掩泪水。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红酥手唱完，徐明观没有说话，她于是又接着唱“世情薄”：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徐明观悚然动容，继而摇头叹息。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白晚婷抬头等他下一步指示，徐明观却说：“你出去吧。”
几乎是在白晚婷出去的那一刻，他忽然大哭起来，他咬住嘴唇不发出声音，但是泪水却像是洪水一样泛滥成灾，不知道在哭“病魂常似秋千索”还是在哭“怕人寻问，咽泪装欢。”亦或者，在哭他自己即将走到尽头的人生。
当天晚上，他忽然起身，要叫宋琳佳来，宋琳佳怕不好，慌忙披了衣服到徐明观的房间里来，徐明观交代后事一样告诉她：“我死之后，你要听孟萍诗的话，她不会害你！”
这话要是宋琳佳平时听，那一定是有的去闹，但是现在她也被徐明观唬住，点头应了，徐明观方才松开手，对宋琳佳说：“我胸口好疼，你去找大夫！叫晚婷过来……叫孟萍诗过来！快点！”
“好……好，我现在就去。”
孟萍诗本来是宿在邵东成家中，大半夜被叫起来，听了徐明观家佣人简略的说了一下情况，宅子里的佣人经过这么一折腾，都知道徐明观怕是不行了，索性将孟林兰和邵东成一并叫起来。
现在正是一月，孟萍诗随便选了极为保暖的米白色毛衣和长裤，外面套着长度近乎拖了地的长大衣，用棕色长围巾围住脖子，急匆匆的出门，刚上车就被邵东成叫住等孟林兰一会儿一起走。
邵东成上了车，问孟萍诗：“这是怎么回事呀？”
“说是今楠大半夜忽然起来，说心口疼，要叫我过去，我又细问他家来的人，人家只说情况不好，怕是不行了。”
还没等邵东成说话，孟林兰匆匆忙忙过来上了车，然后邵东成就立刻对司机说：“快走，快去徐家。”
司机应了，一路飞奔，不一会儿就到了徐公馆，孟萍诗第一个下车，管家早已等候多时，立刻引着她上楼，这管家在徐家待了许多年，孟萍诗还没离婚的时候他就是管家，眼见孟萍诗来了，急忙说：“夫人来了，今晚先生忽然状态不好，急忙请您过来……”
孟萍诗打断他：“我知道了……”
还没来得及多说就走到了徐明观房间门前，孟萍诗推门而入，白晚婷正握着徐明观的手，在他耳边说些什么，扫视一圈，徐明观的小女儿徐映璐坐在父亲床边，医生在观察，佣人捧着汤药陪在左右，宋琳佳不知道在哪里，恐怕是在外面安排。
白晚婷看是孟萍诗来了，立刻摇了摇徐明观的手，说：“你快看看，孟夫人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抬头看向孟萍诗，徐明观也强睁开眼睛，孟萍诗走到他床边，徐明观的女儿也给她让了位置，她轻轻握住徐明观干枯苍老的手，在她的记忆里，徐明观一直是面如冠玉，瘦而不弱的，如今看来，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头子了。
徐明观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说不出话，扫视着周围，孟萍诗急切问他：“找谁？”
徐明观摇摇头，正当众人着急时，还是白晚婷看懂了徐明观的意思，她说：“我们出去，我们都出去！”
众人立刻稀稀拉拉的撤出去，白晚婷扶着徐映璐的肩膀，终于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徐明观还是说不出话，盯着孟萍诗，没有白晚婷解说，孟萍诗只能自己揣测他的意思，她先是说：“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帮助宋琳佳和她女儿的。”
徐明观摇摇头，好吧，不是这个，她实在不明白徐明观还能是什么意思，只能不断跟他说话：“我应该怎么办？我要向你承诺什么？我要干什么？啊……？”
徐明观张了张嘴，发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孟萍诗只能继续说：“我…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努力善待白小姐？我……我……”
徐明观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再次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看得出来这已经尽了他最大努力了，孟萍诗想了一会儿，似乎听明白了，她轻轻的问：“你想跟我说什么？是……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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