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观终于松了口气似的闭了闭眼睛，孟萍诗低垂着眉眼，语气平静缓慢的说：“你想让我原谅你什么呢？……是你当年极力缔结的我与你的婚姻吗？是……那个晚上你对我犯下的暴行吗？是默玉的死吗？是我这一身病痛吗？”
徐明观盯着她的眼睛，点点头，孟萍诗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原谅了你，我不幸的人生有大半拜你所赐……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是恨你的……但是当时再恨你，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徐明观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孟萍诗继续说：
“木已成舟向东去……这些年，我经历了很多，你也经历了很多，我的身上添了许多新伤，覆盖住了当年的疤痕，我已经不恨你了……我对你的所有曾经存在过的感情，都在这些年恢复平静了。
“今楠，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希望我能原谅你对我所犯下的错误……事实上，无论伤疤如何淡化，如何被覆盖，它们始终还是存在的，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带给我的痛苦，但是我已经不再为此怨你恨你，我们虽然曾经伤害彼此太深……但是这么多年，回首似梦如烟……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原谅你，要是原谅了你，那么这么些年我所因你的错误而经受的苦痛似乎有些不值，如果我不原谅你，你走的不心安，我又会因此而难过……”
最终，孟萍诗下定了决心，松开了徐明观的手，站起身，对他说：“我愿意在你临终之前告诉你，我原谅你当初对我犯下的过错，我宽恕你，你曾经直接或间接施加给我的一切苦痛，我都原谅。”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个人的脸上都多了一道泪痕，朦胧中，徐明观似乎看见陈默玉在向他微笑，表示他接受了孟萍诗的这一说法。
孟萍诗走到门边，打开门，招呼大家进来，一时间，所有人都围在了徐明观身边，孟萍诗站在白晚婷和宋琳佳身后，同孟林兰和邵东成在一起。徐明观的目光在宋琳佳和徐映璐身上久久停留，似有无奈，最后抚摸了一会儿宋琳佳的手。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徐明观的面色忽然有些红润，这是回光返照，他先对宋琳佳说：“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孩子……我没有什么遗憾，有劳你多年操持家务。”而后环顾四周，说，“我的遗嘱已经交给了我的律师。”众人点头，他又看向白晚婷：“这么多年，谢谢你啊。”
他没再说话，不久他的神思就再次恍惚，在生命的最后，他让别人出去，让白晚婷唱一首歌，白晚婷照做了，她悠扬美妙的歌声游荡在这个房间里：
“香雾迷蒙，祥云掩拥，蓬莱仙岛清虚洞，琼花玉树露华浓……
“却笑他，红尘碧海，几许恩爱重，多少痴情种？
“离合悲欢，悲欢离合，枉作相思梦。参不透，镜花水月，毕竟总成空……
“参…不透，镜花…水月，毕竟总成空……”
“……参…不透……镜花…水月……毕…竟…总…成空……”
这最后一句词萦绕在徐明观耳边，他在这一曲悲歌中，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恍惚中，他似乎看见了三十多年前的一家珠宝店的玻璃橱窗在日光下折射出光彩来……
参不透，镜花水月，毕竟总成空。
……
公元一九四九年，一月七日，徐今楠先生辞世，享年五十三岁。
在他的葬礼上，他的妻子正在忙碌迎接前来吊唁的亲朋，孟萍诗和孟林兰一起，来的不早不晚，宋琳佳看见她，对她说：“结束之后，你多等一会儿，我有话对你说。”
孟萍诗点点头，她一身黑色京派旗袍，材质是昂贵的南京玄缎，里面则是用乌鸦毛保暖，盘着头发，用一根黑色簪子固定，再没别的装饰。
结束后其他人陆陆续续的离开，孟萍诗对孟林兰说：“你去车上等我吧。”
孟林兰点头离开，孟萍诗就坐在后面的椅子上等着，等了许久，宋琳佳终于忙完了。
她坐在孟萍诗对面，静静的看着她，忽而轻笑说：“他在病中，给了我一个黑色的匣子，上了锁的，他对我说，这是一个惊喜，在他死后他的律师会给我这个匣子的钥匙，让我那个时候再打开。”她昂了昂头，不想让眼泪落下，孟萍诗面无表情的平静听着她继续说，“就在昨天夜里，他的律师给了我这个匣子的钥匙，我打开了，你猜里面是什么？”
孟萍诗继续面无表情的盯着她，她也不卖关子，说：“是他名下所有的房产地产，公司股份，他都留给我了，他个人的钱财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平分给了我和白晚婷。”
孟萍诗对此感到太正常了，她不明所以，宋琳佳看着她，继续说：“这匣子里面的东西真是价值连城，这份礼物，我真是又惊又喜呀，对不对？”
孟萍诗淡淡道：“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我妹妹还在等我，我很着急。”
“他留给了你一样东西。”孟萍诗抬头看她，遗憾的是她将头转了过去，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他给你留了这个。”说着，她就将手里的檀木盒子递了过去，孟萍诗接了之后就打开，发现是一对极为眼熟的绞丝镯，这是当年她嫁给徐明观时，徐明观母亲给她的传家宝，这雕刻工艺非常复杂，是要将一整个白玉无瑕的镯子一点点雕去镯肉，最终形成缠绕效果，是徐家非常珍贵的传家宝，所以孟萍诗离婚之后就主动还了回去，她其实把所有的徐明观送给她的珠宝都还了回去，但是其他的徐明观都坚持留给孟萍诗，只有这个他没有理由不拿回去，如今，这个镯子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孟萍诗眼前，她问：“这个镯子，他没有给你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宋琳佳凄然的笑笑说：“他当时给了我这个镯子，让我交给你，说是你遗落在他那里的东西，让我给你还回来。要不是我问了别人，我都不知道徐家还有这么一个传家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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