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文华最终没有挺过去。
孟幸哲松了口气,这个结局是他所满意的,孟文华死了,再也不可能去和他争什么了,而且她的死因与他无关,他不必去背负良心上的罪责,也不用去承受外人的指点,事实上,对外,他把孟文华的死因推到了孟萍诗身上,他让人出去说,是孟萍诗用家法逼死了她。
你看,使家族蒙羞的女儿,被姑母赐死,这是多么严明的家教?
把用毒品毒害人们身体的女儿解决掉,孟家是多么高风亮节的人家?
从毒品走私开始,直到孟文华死去,从始至终都没有警察来家里调查,孟家是多么权势滔天?
那位本来打算让孟幸哲当乘龙快婿,但后来因为孟文华的事而观望不停的阮梦妤小姐的父母也尽可以放心了,对不对?
快把女儿嫁过来吧……阮小姐福慧双修,必不会落的和她们一样的结局……
孟萍诗没有参加孟文华那盛大的葬礼,甚至没有去看她一眼,她走进书房,将尹颂强给她办好的股份转让协议摔在了孟幸哲脸上,整个过程都没有看孟幸哲一眼,而后也不等孟幸哲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就转身离去。
孟幸哲愣愣的看着那封自己梦寐以求的协议,满心怅然若失。
尹颂强拜托盛煜将辞职信放在孟幸哲的桌子上,而后不等孟幸哲批准,他就带着傅蕴楚离开了重庆,临走的时候,盛煜问他:“你会去哪里?”
尹颂强回答他:“总不会再待在国内了,日军日复一日的轰炸,使得重庆早已经是断壁残恒……其它地方也很不安全,提起这个我就心痛,南京啊,那样好的一个城市,如今已然成了人间炼狱,我本来想带着蕴楚去英国,可是……英国现在也不安全……”
“香港如何?那里受着英国的殖民统治,我也曾经在香港待过好几年。”
尹颂强摇摇头,说:“我们已经想好了,我们去美国檀香山。”
“你……不怕遇见大小姐吗?”
“……木已成舟向东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如果真的能遇见她,也算是有个伴。”
盛煜看向尹颂强,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去观察他了,尹颂强脸上无悲无喜,眉心有一道痕迹,让盛煜觉得有几分眼熟,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孟萍诗眉心也有一道痕迹,他印象中的尹颂强一直是俊朗结实的,而在这分别的时刻,他才清楚看到了尹颂强脸上的沧桑。
盛煜对尹颂强说:“你多保重。”
“你也是。”
路远山高,天各一方,有缘再见。
——
一九四零年
五月十日的清晨,德国对法国发动突袭,孟萍诗对于这种事情已经很有经验,她迅速安顿好了她的庄园,包括里面的佣人,一切都有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直到六月份。
六月一日,她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巴黎,临走之时还在安顿庄园里的人和事物,她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去军营里见了阿尔伯特,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魄力,敢去法国空军的军营,阿尔伯特非常严肃地告诉她:“现在情况不容乐观,德军已经完全掌握了制空权,我们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如果英国同意加以援手,我们就有一线生机,不过这希望不大,因为英国自身难保。”
孟萍诗大为震惊,她问:“什么叫一线生机?你的意思是法国难不成会投降?法国就算一时间失去了制空权,但是还有数百万陆军,怎么会投降呢?那人民怎么办?政府是怎么打算的?”
阿尔伯特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神情却依旧紧张焦虑,说:“你高估法国政府了,我也高估法国政府了,我只能以朋友的身份告诉你,离开巴黎去往檀香山是正确的选择,现在最安全的国家也差不多是美国了。”
孟萍诗读懂了阿尔伯特意味深长的眼神,她明白是因为自己问的问题涉及到了国家的隐私,一时间有些慌乱,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说:“我明白,我这几天就会去檀香山了,那……你会上战场吗?你今年四十多岁应该退役了。”
阿尔伯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最后对她说:“理论上是这样,可战争一旦打起来,最重要的就是士兵,如果缺人的话,那就不好说了。无论如何,我绝不投降。”
“绝不投降?”
“绝不,为祖国流尽鲜血,是军人的本分,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我选择了和他一样的道路,对我而言,像他一样死在战场上,这是无上荣耀的事情,薇薇安,你不知道,我还渴望在蓝天上飞翔,我做梦都想这样死去,就像尼采做梦都想死于肺结核一样,这个伟大的诗人想要这种富有诗意的死法,我这个军人也想要一个壮烈的离去方式。”
孟萍诗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最后,她只能说:“我希望你活着。”
阿尔伯特笑笑:“我尽力。”
“……方便把我送回去吗?”孟萍诗胆怯的请求他。
阿尔伯特哈哈大笑:“说真的,薇薇安,你独自一人来,门卫往我办公室打电话的时候,我真的很惊讶,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
“好的,我会让司机送你。”阿尔伯特快乐的微笑,太阳金色的头发透过阳光,有些晃孟萍诗的眼睛,眼前这个四十多岁男人湛蓝色的眼睛盛满了十几岁少年才有的狡黠。
这是他此生留给孟萍诗最后的印象。
——
六月十三日的下午
孟萍诗正在檀香山的花园里喝茶,就看见了报纸上说巴黎成为不设防城市。
她忧心忡忡,既是担忧阿尔伯特,也是担忧她那美妙的庄园会被战火破坏。
六月十四日
德国占领了巴黎。
孟萍诗得知这个噩耗的时候,心情很复杂,既是忧心,又松了口气,这样说,巴黎不必像重庆一样被轰炸,也不必像南京一样被屠杀,提及自己的祖国,孟萍诗不禁再次泪水涟涟,她的故乡是奉天,也是她小时候的乐土,在一九三一年被日本入侵,这却只是国家噩梦的开始,而后数年,东北沦陷,华北沦陷,南京沦陷……这几年里,她看不到这个政府的希望,只能看到满目疮痍,寇仇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