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孟萍诗把这封被她撕开的信拼凑好时,进入眼帘的是一种雾蒙蒙的蓝色的墨水。
灰蓝色的墨水,她觉得熟悉而久远,却一时间没有想起来谁喜欢用,她短暂的思索了一下,陈默玉喜欢黑色掺金粉的墨水,她喜欢特殊定制的薰衣草紫色掺金粉的墨水,徐明观的墨水从来都是磨出来的那种墨,孟修云喜欢银色……哦,她想到了,是何霞喜欢蓝色墨水的。
她似乎一直都很喜欢淡淡的蓝色。
孟萍诗看着那哀伤迷蒙的蓝色,如轻拢的薄纱,就像是看到了十几二十年前那个五官妩媚动人,气质却清冷忧郁,漫步在巴黎街头的何小姐在朝她微微一笑,而后渐渐消失在迷雾中。
……
我亲爱的姑姑
这个称呼令我想起了几百年前的那个苏格兰的女王玛丽一世,她也是这么称呼伊丽莎白一世的。
在她被囚禁的十几年里,她的命就被控制在伊丽莎白一世的股掌之中。
就像我一样,我的命也被控制在了我姑姑手里。
在伊丽莎白一世决定处死玛丽的时候,给了她一个机会,只要玛丽改信新教,她就放过玛丽,并且送她回苏格兰,甚至帮她夺取王位。
多么诱人的条件,多么简单的代价。
可玛丽没有以这种方式像她“亲爱的姑姑”讨饶,她要坚守她的信仰,坚守她的国家。
正如我也不会向你讨饶一样,尽管我明白你是此时此刻唯一一个可以救我的人。
我就要死了,不是像玛丽一样被砍头,但我的朝圣之心不比玛丽要被砍头的时候差。
你们一定很想知道,我到底为什么这么做,走私毒品,大约是为了利益。感情纠葛,又是为了哪般?
我从来没有向除你之外的任何人回答过这个问题,因为我明白,谁都不会真正的懂得我这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原因。
如果一定有个人,那么大约只能是你了。
我血脉相连的姑母,我年少时的恩师,也是我伤的最深的人。
感谢您的庇护让我们平安长大,您是这个家里唯一值得我为之写信的了,我也为我的行为感到深深的悲哀,但我从不后悔。
在我东窗事发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你都不知道我受到了怎样的折磨,愈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愈是冰冷无情,这你比我有体会,我憎恶你们,憎恶这个缺失温馨与爱的家,我在和孟幸哲这一次又一次的博弈中已经对于世俗的愿望失去了兴趣,这就是我给出来的报复,你还满意吗?……我很满意。
所有来见我指责我的人都不明白,我到底为什么可以这样罔顾人伦?
我没有回答过,如今我告诉你,人有七情六欲,总要为自己活一回,我不可以成为受家族摆布的提线木偶,要敢于追求我自己的欲望,我明白这条路上充满荆棘,随时有可能被周遭的猛兽吃掉,就算走到了尽头,也必定是遍体鳞伤,被所有人指责。
我们都曾经对抗过家族,不同的是,你选择同化保全,我选择两败俱伤。
我看不起你,你口口声声说爱陈默玉,你说你爱他爱的要死,可你给了他太多伤害,你说是因为我们……其实就是你爱的不够!
不够割舍下我们。
之前有一点我或许说错了,你救不了我,我的人生不悲剧,你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悲剧……他曾经那么爱你,如果他活到了现在,他还会爱现在的你吗?在你手上沾染了鲜血之后。
我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在落笔之后,我就要奔赴那黄泉之路了,或许我可以看到陈先生,如果我看到了,我会告诉他,你很爱他……放心,我还没有那么…额…真诚,不会告诉他你不怎么爱他的事实。
我既然用了玛丽一世和伊丽莎白一世开头,便也用她们收尾吧,也算是有始有终。
玛丽一世在她给亨利三世最后的一封信中说“明天我会像一个囚犯一样被处死。”
我也对你说:“不久之后,你就会看见我冰冷的尸体,我用了和陈先生一样的自尽方式,一样的毒药。”
玛丽一世在她被囚禁的时候说:“我死即我生!”①
我要死了,所有的恩怨,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罪责,所有的丑闻都会随我而去,玛丽一世的名言,恰恰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话,对我而言,死亡不是终点,而是新的开始,我要奔赴去那神圣的自由。
孟文华
……
孟萍诗平静的读完了这浸满了血泪的整封信,面上无悲无喜,她把信摊给尹颂强看,随即问他:“如果她死了,我还要活着吗?”
尹颂强愕然的看着她,没有搭话,把信小心翼翼地拿过来阅读,在他阅读的这段时间内,盛煜探寻的目光给到傅蕴楚身上,傅蕴楚摇摇头,示意他什么都别问,然后对孟萍诗和尹颂强说:“我和寂泽出去走一走消食,你们慢慢聊。”
孟萍诗的泪水奔涌而出,她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伏在沙发上,不知道是伤心还是悔恨,亦或者是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沙发上抬起头,冲着尹颂强喊道:“去,去给**拟一个文件,我什么都不要了,他不是想要股份吗?我都给他,去告诉他,我什么都不要了,都不要了……求求他,求求他们放过我!天啊,我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要被他们这样惩罚,我这一生活的有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不能死在二十年前呀?我就再也看不见这些糟心事了!去告诉他,去告诉他孟修云!我管不了他儿女了!这么些年我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地方啊?他去逍遥自在了,留了这两个冤孽给我……我有什么义务去给他养孩子?!他算个什么东西啊?!我到底是欠了谁的啊,就没人来管管吗,我要去见他,我要去问问他!他们为什么死的这么早啊!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这些!”
看着孟萍诗迹类疯迷的样子,尹颂强也不敢说话,一时间气氛压抑至极。
——
①我死即我生:同样是玛丽一世的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