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过之后，她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她说道：“……五月初的时候，我们国家闹了一场青年学生的游行。”
阿尔伯特道：“听说了，闹的很厉害。”
孟萍诗继续说道：“其实吧，大清刚亡了的时候，我对于这个新政府是有过期望的，因为它推翻了君主制，要建立一个从前从未有过的民主的国家，可以带来新鲜的血液，可自从袁公称了帝，我就知道，当初的那么多努力，全部白费了，对于这么个政府，我看不到出路，只看到了绝望。”
阿尔伯特轻轻摆弄着桌子上的花，随口说道：“都会好起来的。”
气氛并没有一直沉重下去，孟萍诗很快又恢复了她无欲无求的样子，阿尔伯特也很识趣的开始询问她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这件衣服是你新做的吗？”
孟萍诗说：“是，我最近迷上了一些……以前的东西，比如：古希腊，古罗马，古埃及，我偶尔会穿斯托拉或者帕拉①样式的裙子，真的很有意思。”
阿尔伯特点点头，说：“你的状态确实比前几个月好多了，你应该多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孟萍诗随便应付过去他的话，之后问道：“你平时可忙得很，今天来陪我说这么多话，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阿尔伯特笑呵呵的说：“找你要钱来了。”
孟萍诗笑着翻了个白眼，问他：“就知道你无利不起早，说吧，这回要多少？”
“这回不多，一千法郎就可以。”
孟萍诗夸张的冷笑一声，说：“你来陪我说话的费用未免太贵了些。”
阿尔伯特吊了郎当的耸耸肩，道：“没办法啊，我的开销太大了，只好来找有钱人了。”
孟萍诗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道：“开销大？别说这么暧昧，我给你的钱你恐怕都浪费在酒馆里或者是红灯区的妓女身上了，说实话，我看了你最近从我这里拿走的钱，啧啧啧，我倒是很惊讶你居然是这么个纨绔子弟。”
阿尔伯特低着头狡辩道：“嗯……不只是那些，其实还有不少对我有意思的名门淑女，给她们买礼物，讨她们欢心也不容易，说起来，我当初为了从你这里骗取钱财还引诱过你呢。”
“你真坦然……”孟萍诗轻轻敲击着桌子。
“可你没上当。”阿尔伯特戏谑的看着孟萍诗，而后问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愿意给我这么多钱，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早几个月前就看出来了，你也不喜欢我，总不会是因为你想要做慈善……你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孟萍诗静默的看了他好一会儿，说：“我喜欢你的名字……”
“什么意思？！”
“我喜欢你的名字，这和我从前的那个……朋友的法语名字一样，我对不起他，所以我不会拒绝你的要求……我还愿意满足的要求。”
阿尔伯特干巴巴的说：“我很遗憾……我知道你很伤心，但是我不会知道他在你心里到底留下了多重的痕迹，至亲离世留给人的痛苦我也经历过，但是我们总要向前看，如果你打算如此沉重的过一辈子，那你这一生就太不值得了。”
孟萍诗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阿尔伯特又问道：“所以你真的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过吗？”
“再问你就一分钱都得不到了！”孟萍诗翻了个白眼，凶巴巴的说着。而后走到屋里面的书桌上，拿了一支钢笔准备写支票，动笔之前她顿了顿，朝身后人喊了一句：“你要多少来着？”
阿尔伯特回答道：“一千法郎。”
孟萍诗迅速熟练的写完了支票，上面的数字却是五千法郎，她把支票递给坐着的那个男人，说：“我希望你别很快花完这笔钱，起码在未来三个月内不要再跟我要钱了，当然了，你要钱我还是会给的。”
然后孟萍诗又故作委屈的说：“可以了，你可以去领钱了。”
阿尔伯特在临走时还转过头给她抛了个媚眼，孟萍诗夸张的翻了个白眼，短促的冷笑了几声，接着，她若有所思的望着阿尔伯特的背影，神色渐渐落寞忧郁，最终又抱着猫懒洋洋的躺回椅子上。
是阿尔伯特，却并不是阿尔伯特。
我甚至无法欺骗自己，言谈举止也好，他们之间确实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这世间难得真心。
——
没过几天，孟萍诗收到了沈丛绾的病逝的消息，她愣愣的看了那个讣告好久，什么都没有说，她以为自己会哭，可眼角却是干涩的。
最后，她坐在橡树下的草地上，像抚摸爱人的脸一样轻轻抚摸着她为陈默玉立的墓碑，把这张纸在橡树下烧了，也是在橡树下，她打开了沈丛绾在临终之前留给她的一个本子，发现里面其实是陈默玉的字迹，从一九一四年三月开始，断断续续，每篇都很简短。她按着顺序，一张一张的来看……
阳光透过树叶照射在书页上，微风不燥，树叶发出轻微的响声，恍若当年在橡树下的谈笑。
……
“今天晚上的嘈杂仍然回荡在我的脑海，再流传千古的歌剧看多了也会让人乏味，唯有那个气质极佳的小姑娘让我耳目一新……她美得胜过了今晚的月亮。”
这是在巴黎。
……
“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开的真好啊，可比它更美的是在花海中奔跑饮酒的姑娘，她如此有生气，如此俏丽，只有和她在一起时，我才会感受到阳光照在了我身上……”
这是在普罗旺斯。
……
“闷热的天气真是要命，鸡尾酒的冰爽也无法缓解，我从未如此嫌恶过海风，到处都是它咸腥的气息，遮盖住了萍诗院子里玫瑰的香气……她生气了，是因为我……”
这是在檀香山。
……
——
①斯托拉或者帕拉：古埃及的两种贵族礼服裙。斯托拉长及脚踝，多带有短袖设计，下摆多是荷叶边，肩膀上有个特别的纽扣。帕拉是个大披肩，在最外面当披风和头巾，帕拉不怎么分阶层，只是褶皱越多就越富裕。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