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辙

一月十七。

离除夕还有十四天。

杜南风走后的第十年。

北城落了雪，像破败的棉絮，死在地上融为水潭，又似翩然起舞的生命花苞，含泪绽放，落在地上，生了根。

额前，依然是那座不高的山，皑皑白雪凋零在青石板上，小皮靴踩过，化成污水，好生难看，李长醉这般想着，脚上一边落着步子，鞋底敲上冷脆的石阶，翠翠的声响，拥来满天神灵的颂歌两句，清心铃的声踏进耳鼓膜，显得有些呱噪，李长醉的心更乱了，他感知到，幻境里的魔骨化成爱人模样在敲击他的心门，他却没有勇气再拉开门板拥吻，被冻的颤抖的睫毛上落满了冰晶，他不愿眨眼，兴许是因为怜那小生命刚歇脚便又得赶路，抑或是悯着自个那眸里水花荡漾，眼皮落下，那白骨堆砌百鬼长跪的城门，怕是要永生不可关闭喽。

冻得僵红的手掌摊开来，一对灰白色的，玲珑的耳机寂静的躺在中央，在冰雪中舒展开娇小的筋骨，溪水源源的丁铃声盖过大山深处的幽声，李长醉缓缓矮下身，端坐在石阶上，丝丝的寒意透过风衣去缠着他的后腰，再紧紧搂住胸腔，按的男人喘不过气息，冰冷钻进他的血脉，生硬布满他身体的每一个缝隙，李长醉尝到了死亡，尤其是他喉管深处源源滚来的腥甜，他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魔骨在胸腔深处吸着他的血肉，那是来自灵魂的颓靡。

搀扶着积雪包裹的铁栏杆，浸湿的铁锈附到手掌上，传递着湿漉又古老的传说，叼着烟斗的年轻神明，火红枫叶汇聚成的衣衫大大展开稚嫩的胸膛，精灵国度向死而生的爱情美文泼洒进红酒杯里，滚烫的烈焰吞吃神灵的花苞心脏，从此再也见不得烈日。李长醉那双目又开始懵懂起来，他隔着大雪看见了爱人含蓄的爱意，心脏又开始痛苦了，他的血液与祖先不允许他柔软，于是他被迫坚强，攥紧蛋壳般脆弱的额头去撞击钢铁，他的魔骨不允许他那颗玲珑心里包裹爱意，于是他的爱人被迫赴死，他恨透了着具身体，痛苦开始吞噬他的理智，心魔喧嚣着撕裂他的肉体，崩溃之中李长醉决绝的拔出耳机狠狠摔出，那白色的物件随着冰冷滚落，消逝进雪花里，再也不见踪影，痛苦也随着喘息慌忙逃脱，不知为何，李长醉竟尝出些欢脱，或是那被冰晶浸的漏电的耳机终于滚蛋了，抑或是耳机里那首杂乱的英文字母，随着心魔一起逃亡。

everybody wants be my enemy.

所有人都想成为我宿敌。

往事的倾泻时常伴随着不堪的疯长，那时众叛亲离，全世界的矛头都恨不得扎死李长醉的时候，连爱人都与自己阴阳相隔，这种破败的灵魂扎进记忆里，一触即碎，歌词疼进了他的心，像是鱼刺扎进喉管，自身渺小，却伤人骨髓。山路愈加崎岖，他脚并用的攀着那陡峭的石阶，手指被冻得血红，僵硬着破碎，干裂的染红冰花，那是最美丽的工艺品，他用舌包裹着手掌上的伤疤，好苦，他说血液，好痛，他说神灵的哭泣，漫天飞雪，都是神佛在为孩子经历的不公与苦痛而崩溃碎裂，无助的化作最纯洁的花朵坠下，然后死掉，烂掉，最终不入轮回。

成功的前一句总是叹气，李长醉登上山顶时亦是如此，白雾如烟，淡淡的烟草味熏染他的眼睛，被熏得疼了，就掉了泪。那山顶积雪深厚，艰难着拔出埋进雪里的靴子，走向那立于山中央的荒冢，跪着，眼泪凋进六尺之下埋葬着的尸骨里，他的灵魂看得到吧，李长醉这般念着，颤的愈发悲凉，凄惨，单薄的后背像是被台风席卷的枯树，抵挡不住灾难，便只能被痛苦同化。

男人抬起头，他那被暴雪冻得爆血的嘴唇里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破碎的呜咽聚在一起，拼成了一个李长醉。他的眼珠是浑然的，至少现在看来是的，因为他跪倒在桃树残骸面前，连呜咽也无力发出，他看见，杜南风含笑的嘴角，红唇包裹的口轻柔的念出他的名字，好近好近，李长醉甚至看到爱人要来抱他，可一切都在他即将抬手时烟消云散，连片衣角都不愿意留下，李长醉再一次尝到失去的痛苦，绝望的躺倒在雪地里，看着雪花把自己埋葬，也挣扎不出一句我爱你。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无处，话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