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头发糟乱的青年匆忙地跑步过来,背上的吉他袋子随着脚步晃荡着。青年迎面伸出手臂似乎要拥抱某人。
一个面容清纯的女孩嫌弃地推开:“得了别来这一套。”
“哈哈,别这样嘛。”青年抓抓脑袋,满脸是歉意的神色,“抱歉宁宁,别这样嘛,毕竟才刚刚结束嘛。”
“哼,”女孩装作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你就是这样子,就不会提前一点吗?”
青年托着黑漆漆的行李箱,嬉皮笑脸:“我这不刚一结束就来了嘛?”
“车快到站了。”女孩撩了撩发梢。
“终于要回去了。”青年缕了几下蓬松的头发,“好想再去一次海滩啊。”
青年转头一脸坏笑:“宁宁,你想再去一次海边吗?”
“要去也不和你一起去。”
“别这样嘛,宝贝。”青年摇晃着肩膀装作可爱求关注,“我记得你不是买了新的泳衣吗?到时候躺在沙滩上,我保证就只看你一个人,眼里肯定只有你!”
某种尴尬而微妙的气氛如同调皮的钢琴跳音渲染开来,两个人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皮肤显露,只穿着沙滩泳装的女孩在阳光下尽显自然的风韵……
“色鬼!”女孩的脸红得像灯笼,挥舞着帆布包追打青年,“阿北你站住!我保证不打死你,那也要让你断子绝孙,让你这么色狼!”
“我要是断子绝孙,你忍心吗?”青年大乐着在空旷的站台上奔跑。行李箱轮骨碌碌地滚动。
“我不管!你死定了!”
随着悠长的鸣笛声,铁轮的速度放缓列车停靠在站台边沿。
两人嬉笑打骂着上了车厢,车厢里挺空的,似乎乘客们都在前几站陆续走光了,而在这僻静的小站只有青年情侣的入座。
“真安静啊。”青年用力地把两箱行李推上头顶的行李架,卸下身上背着的吉他,又坏笑着想到什么:“宁宁,趁现在没人,让我亲一口。”
“不要,你这色鬼!”
“一下就好!一下就好!”青年说着就要拥抱上去。
“别,别啦!”女孩看见了后边的什么,在青年右手已经架上来的一刻,指着那个方向:“看!别出声。”
青年转过身去。
一个紧裹远足耐磨外套的少年,头发蓬乱,尽管戴着口罩,疲惫的神态仍能从低垂的眉眼中体现。少年看上去很累,累得紧紧怀抱着大登山包,手腕上缠着黑白丝线绞合而成的细绳,整个人蜷缩在双排座椅的窗边打瞌睡——要是没有仔细看,似乎就会被遗忘在这车厢的角落。少年的状态似乎很差,双目紧闭,眉头紧锁,身子越发缩得紧了。
窗外是流驶的乡间景色,蓝天白云、水田高垄、池塘柳树和袅袅炊烟在铁路延伸的旁边快速倒退着。
“这孩子睡着了吧……”
“好像身体不大舒服。”女孩察觉出点儿端倪,“安静一点吧,让人家好好睡。”
窃窃私语声反倒让少年睁开了眼睛。疲惫而茫然的眼神空洞地望着身边站立的男女,干燥的喉咙费力蠕动了几下,沙哑的声音虚弱地透过天蓝色口罩的纱布传进空气:“抱歉,打扰到你们了吗…… 咳咳……”
“没有没有,”女孩连忙解释,“你没事吧?”
“没事,我只是…… 咳咳…… 有点感冒……”
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人看着心疼。
少年晃悠悠地站起来,两条腿似乎难以支持躯体,颤巍巍地步履蹒跚:“抱歉,我去下卫生间……”
少年的身影在过道上晃悠着,跌跌撞撞。
“阿北,”女孩用手肘捅捅男青年,“你看那人相当累啊。”
“是啊。”青年呢喃着。
嗵地一声,少年倒了下去。
“阿北!不好了!”这是少年昏迷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随后是匆忙的脚步声。
列车轰隆隆地驶过荒郊森林边缘。
“阿北,”女孩问道,“怎么样了?”
“头还是滚烫,还是咳嗽。”青年给少年盖上了厚毛毯,转过来无奈地摇摇头。
“这孩子怎么会独自出远门啊。”女孩看着躺在座椅上因发烧厉害而挣扎的少年,“生了病都没人照应……”
“也不是没可能……”
“什么?”
“我当年不也是一个人坐火车远行的嘛?”青年双臂环绕,靠在青绿的椅背上,“男人嘛,总得有自己的冒险。”
“话说回来,我们再练一次歌吧?”青年转脸问女孩,“选个和缓的曲子。”
“好,等我一下。”
女孩起身去洗手间,回来时,用手里浸湿了的毛巾叠成长条,轻轻敷在少年滚烫的额头上。
“开始吧。”
青年打开拉链,纯朴而勾起对青葱时代的冲动回忆与怀念的木吉他在车窗的阳光下闪着明亮。青年怀抱吉他,扫了几下弦,音流顺畅。
伴随着转折波回的前奏,忧郁的开头从青年嘴里唱出:
“嘲笑我有多简单
像番茄加两个蛋
闭上眼就睡 多自然……”
吉他弦的拨动快了几下,又回到起头的旋律。
女孩细柔的嗓音:
“想着你有多困难
从宇宙找颗尘埃
揉进我眼眶 多小孩……”
音乐的频率快了,如同孩子刚刚学步的跌撞,却也梦想着如大人般奔跑。
沧桑的男声和婉转的女声高低叠合:
“丢掉的你 又想要拿什么缅怀?
是不是不需要猜?
又来的突然……”
青年充满怜爱地抬头看着女孩的脸,用挚爱的笑容和渴望的声音唱道:
“你,就对我说明白
就让我看明白
从什么时候我像小孩?”
女孩仿佛回应般接着:
“我的天台从来热爱
不需要猜,别让我猜
别让我……”
音色逐渐黯淡下去,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又是一轮重复的对唱,但情感正在升温,似乎为最后孩子般的情感宣泄做着点点滴滴的积累。直到最后音调抬升:
“你就对我说明白
就让我看明白
从什么时候我像小孩?”
“我的天台从来热爱
不需要猜,别让我猜
别让我一个人……”
仿佛孩子般的苦恼,但是大人的忧愁弥散了曲调,像是醉酒后站在风口上悠远的呼唤。两人对视着齐声唱道:
“你就对我说明白
就让我看明白
从什么时候我像小孩?
我的天台从来热爱
不需要猜,别让我猜……”
一两个遥远的拨弦,联想着对童年时代与现在生活的重叠共融,记忆与怀念在时间的洪流里被埋葬,就像背离了故土和往事远行的千千万万人浓缩的剪影,唱着小时候夜夜陪伴在晚间消散的摇篮曲……
少年的呼吸平稳了,紧缩的眉头也舒展开,侧身双手搭在一起,身体松弛下来,似乎沉沉地进入梦乡,不知是因为毛巾降了头温,或者音乐缓和了焦急,或许都有吧……
“不错,很流畅了。”青年舒了一口气。
“我觉得还可以再深情一些,”女孩拥在青年肩旁,指着曲谱上弹唱未尽完善的部分,“看,这个升音明显还可以……”
“嗯……”青年拿出铅笔在纸上标记,“等回到家里再好好调整这些。”
“外面的阳光很明媚啊,”尽管在森林边缘,阳光却是在列车的迎广面,“啊,好像出去郊游啊。”
“先把这场演出准备好吧,”少年一脸嫌弃,“不知道能不能让老师满意……”
“安啦,我妈不会那么尖锐的啦。”女孩笑着坐进青年怀里,“毕竟你们都多少年的师生交情了,再说办音乐会你也很有经验的吧。”
“那倒不假,哈哈哈。”
列车奋力攀爬上山坡,鸣笛声惊散林中一片飞鸟。
少年的眼睛睁开了。
昏暗的车厢内光影拖得很长很长,除了这一桌孤独的灯火覆盖着旅途风尘难得温馨的黄晕外,蔓延直到其他的都是黑暗,也就只有外面的星空闪烁着点点明光。
“唔……”少年撑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坐起来,头上贴着的毛巾掉下来,才发现身上盖着毛毯。把目光转向对面,只见昏黄的灯光下,青年闭目躺靠在椅背上养神,衬衫到处起皱,眼镜耷拉到嘴角的位置,呼吸有序;灯下的桌上摊开乐谱,乐谱上是铅笔的圈点勾画,旁边是用笔压着的音乐笔记。
这场景让少年想到了什么,却又是一阵头疼:“唔……”
“你醒啦?”女孩从黑暗的车厢连接门走过来,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泡面。
女孩把泡面搁在桌上,雾气飘飘荡荡,香味触动了青年的鼻尖。
“啊切!”孜然的味道引得青年打了喷嚏,这才醒过来。
“哟,小子,你醒啦?”
“你睡了好久呢,”女孩站在桌子旁边,双手背在身后,脑袋一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现在感觉还好吗?”
“啊……”少年头脑一片混乱,“还,还好……”
女孩把手背贴上少年的额头:“嗯,烧是退了。不过还得小心别反复啊。”
“嗯,”青年抱着双臂点头同意,“小子,你运气真好。得亏碰到我们。”
“谢谢您们……”少年咳嗽了几声,声音还是沙哑虚弱,“请问,有水吗?”
“刚刚从乘务员那里要来的热水。”女孩握着水壶倒了一塑料杯,“慢点喝,小心烫。”
“谢谢……”
少年双手颤抖着握起杯子,慢慢喝了一口。
“你怎么会一个人出远门啊?”女孩心疼地看着少年无精打采的神态,“之前你突然昏倒,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像这样太危险了啊。”
“抱歉,我是有原因的……”
“哼,什么原因。”青年一声冷笑,“不就是想冒险远行嘛,每个男孩子都有这种想法。你也算是有胆子敢自己出来。”
“不是的,我是……”少年身子向前倾了一下,想争辩,但是头疼得厉害:“嘶…… 呃……”
“你别激动啊,”女孩一边制止少年,一边数落青年:“你看你,又是这么不会说话。”
青年耸了耸肩,推下眼镜继续看乐谱。
“别怕,这人虽说不是什么好人,”女孩愤愤地盯了青年一眼,随即又对少年真诚地笑着说:“但其实这人很温暖的。来,慢慢说,当然要是不想说我也不问了。你是要去哪里啊?”
“滨海…… 我要去那里……”
“那我们是去同一个地方啊。”女孩的眼睛里闪着灯光,“你看你也没有照应的人,我们可以同行啊。”
“真的,可以吗……”
少年茫然地看着青年,女孩立刻埋怨地看青年,青年挑了挑眉毛,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谢谢你们……”
“你是去旅行的吗?”
“不,我是…… 怎么说呢……”少年本来不想说,但迷迷糊糊地就着眩晕的黄光和铁轮碾压铁轨的声音,话就这么蹦出来了:“我是想确认一些事情,为了找回记忆……”
“听起来好有趣啊,”女孩兴致上来了,一只胳膊撑着脸,“你愿意说给我听吗?当然,你千万别累着自己了。”
青年不大感兴趣,站起身来掏出烟盒:“我去抽根烟。”
“哼,”女孩不乐意地让出过道,“你不听我听。”
青年向列车后面走去,手一甩,一根香烟抻出来。
女孩全神贯注地听着,少年语速时快时慢,语调忽高忽低,还不时夹杂着弹舌、咳嗽、打喷嚏。口齿不清。而且说出来的也很多是残缺不清,拼凑着一句又一句。这要换了别人早把少年当个招摇撞骗而技术粗陋不堪的骗子了。
青年站在车厢后部的窗边沉默地看夜景,倚靠着窗台,一只手搭在上面,时不时把另一只夹着烟的手垂下来,从鼻子里喷出的白烟顺着外边疾速的气流甩到后方去了。
列车一路沿河而下,轨道的高堤旁就是流淌奔涌的大河,在月色下闪烁着粼粼的波光。河的那边是错落有致的大小房屋,灯火已然阑珊,只有那么几盏明灭可见,在一片寂静的城镇与乡野结合部,犹如活跃在黑暗草丛间的萤火虫,此起彼伏。
月色笼罩大地,将表面的一切拥抱在怀里,如同热爱的呵护,不忍让受烈日的侵袭而披上黑色的外衣。
“秋天到了……”青年听着铁轮滚动的摩擦声,食指和中指间夹住的烟头少了一半,火星忽明忽暗,飘着一缕两缕白烟。
“我说得错漏百出,对吗?”少年苦笑着,“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这好像是我记忆深处仅存的几个片段,好像能联系起来,但我找不到为什么…… 您一定不会信我的……”
“你不像在撒谎。”女孩真诚地看着少年低视的眼睛,“虽然很奇怪,但是我相信。所以你是想去滨海找回那些记忆吗?”
少年点点头,从背包里拿出一本蓝色笔记本平放在桌上:“这是我唯一找到的可能指引我找到真相的东西,但我还是没有明白……”
女孩借着柔和的台灯黄光翻开扉页,默读着上边记录者写下的序言。
“唔,很新奇哦。”女孩边看边若有所思,“河客镇是哪儿啊?”
“那是我的老家。”
女孩点点头,视线从书页转移到少年胸前口袋浅露出来闪着光点的东西:“诶?你胸袋里装的那是什么啊?”
“啊?这个是……”少年从胸前口袋取出来,是一串水晶项链,如同泪水涟涟凝结在空气中的结晶;而在细线的交汇处,水晶里封印着一片青绿翠嫩的四叶草。
“哇,好漂亮的项链啊,”女孩眼里闪着光,挑逗着说:“这应该不是你的吧?你女朋友的?”
“不是的,我哪里有女朋友。”少年连连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得到这串项链的,怎么都记不清了。是谁的呢?我不知道,而且好像从来就没见过这项链的主人…… 嘶,头有点疼,算了不想了……”
“不过你有好好看过这项链吗?”女孩用修长的手指点着包裹四叶草的水晶,“你知道四叶草的花语是什么吧?”
“第四片叶子,幸运是吗?”
“没错啊,白三叶草只有受过失去叶子的伤害,才有可能在恢复的时候发生变异长出第四片象征幸运的叶子。”
少年沉默了。
良久,少年喝了口水,叹气地说道:“我希望您能帮我一个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项链,每次看见都觉得心里什么东西被刺痛了,但真的想不起来为什么。——我能把这项链送给您吗?毕竟,您也可以,是吧……”
少年示意青年的方向,女孩心领神会。
“那好吧,就当是为朋友解决困难。”女孩把项链拿起来戴在脖颈上,“怎么样?”
“嗯,很漂亮。”少年眼神空洞,转头看着天幕上清冷的月亮。
女孩津津有味地阅读着页面泛黄的笔记本,那些记载着作者见闻的段落展现着:
“我在磨坊中闲来无事,随手为织女们设计了几个编织的草样…… 当时也没有想到,随着突然乍现的灵感设计的音符状丝织品,西洋元素与本土丝线竟能如此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但或许,倾注了女子们心血的作品并不只有拿来好看的功能,也可以有如童话般绚烂的魔法吧……
“李家自然是月线编织的必然主户,而妯娌们的手指能缝补出划时代意义的作品…… 李家的主妇十分贤惠,手工精巧,性格开朗而温和,使人容易亲近而发自内心的愉悦…… 只不过,对我而言,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很相像的人,是还在滨海的时候吗?不对,这江南小镇上的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跋山涉水到过海边呢…… 时间久远,实在是记不清晰了。或许有些事情就像梦般从来没存在过,又或者记忆褪色以后真的会被时光洪流埋葬了吧……”
夜道凌晨,列车跨过了城郊水田旁横贯河流的铁轨桥,铁轮放缓,摩擦蹭出尖厉的高声调如同利刃划破宁静而清冷的乡间暗夜。站台上的行客拥挤着大小包裹,即使在凌晨也是喧闹如白昼,交头接耳地谈论着自己来的地方和即将去的目的地以及天南海北遇见的人和事,一面相互高言阔论而谈笑风生,一面不时眺望火车来的方向期盼着听见自己要乘坐的班次从世界的尽头传来的悠远鸣笛声;高灯挂在水泥筒子般竖起的梁柱顶端,用尽全身的能量将光芒的范围映射到尽可能远的黑夜远方;几只鸟扑着翅膀飞过高空,顺着铁轨的方向比翼翱翔,不时错位,顺着气流掠过暗蓝的天幕,就如同向导指引着人们将要去往的方向。
列车缓缓停下,车厢的墨绿色大门嘁一声打开。人潮汹涌挤进空旷的车间,原本幽静的气氛被喧嚣的人群在瞬间驱散殆尽,车厢灯光大开,乘务员们忙着安排、布置、维持秩序、检查车票、供应茶水…… 与窗外安静祥和的夜景形成强烈反差的就是这些刚刚上车的旅客们:花枝招展、好说好笑、惊叫怪笑的青少女们组团看着手机里偶像天团的演唱会并且时不时合唱几句又爆发畅快的大笑;男人们扛着大包小包,大声聒噪着那些粗茶淡饭的谈资和生活经历,似乎找到了知音与酒友;个别老人们凑在一起,用渐渐沙哑的喉咙相互介绍自己,炫耀着计划时代在铁路的人生巅峰:“我给您讲,当年我可是机务段的技术员,当年的火车啊,现在这可是……”几个棺材瓤子还在不咸不淡地评头论足:“七零年的时候啊……”
青年把黑色风衣给靠着椅背入梦的女孩盖上,又给女孩戴上棉耳套阻隔喧闹的周边,女孩的睡相就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仿佛仙子般在人间辛勤劳累以后休养生息的状态。青年又看了看坐在大衣里低着头再次睡去的少年,笑了笑,翘着二郎腿抻开报纸抖了抖灰尘,埋进去打发时间。
青年的手机响了。
“喂,你好。”青年接起来,“我是张怀北。”
“小北,音乐会有关方的事情,我已经帮你安排了。”电话那头好像是位中年妇人。
“谢谢您,老师。”青年把报纸放在腿上,“说起来,这一次音乐会本来我可以自己组织的,虽然时间紧,但也没必要您这样为我……”
“这没事的,何况,这次音乐会结束以后,你不就准备和宁宁结婚了吗?”电话线那头的声音很愉快,“我这个做岳母的怎么能不帮帮你啊。”
“哈哈,老师。我,”青年搔搔头,“我,我还是有点叫不出口。毕竟您是那么多年的老师了……”
“小孩子那叫矫情,甭跟我来这套。剩下的事情都交给你了,到时候我就会在评论席上看看你能安排成什么样。”
“我保证会很完美。”青年看了下女孩的睡样,“而且,宁宁的节目就是压轴的。”
日出时分。
已经能从外边看到大海的轮廓,城市的大小展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就像新生的朝阳与清晨中渐渐婉转的鸟鸣。工业区的厂房大门被一声机械铃声撞开,早工的职员各个满穿深蓝的工作服,上边印刷着“滨海新区”的字样;人群渐渐汇集,从大街小巷涌出来踏上正街,左手里是鼓囊囊的公文包或者女式手提袋,右手举着包子油条或者手卷,连低头啃一口都来不及就拥挤着朝早班车大呼小叫,脚步错乱,切碎了晨曦的碎影;来来往往纵横交错的大小车辆鸣笛声一浪高过一浪,即使是最早的一批司机,也不知有多少人咒骂着交通的堵塞与泛滥的人群——娘的,怎么这么多人,怎么这么多车,不知道我要上班的嘛!
女孩独自在人群中穿梭,一直向着路标上指示的南方走去。路标一个又一个,街区一道又一道。走在这样繁华似锦的城市里也能给人以一种心神振奋的感受,居民楼里交交杂杂的起床洗漱踏步与不小心碰翻东西的匆忙、十字路口两轮三轮四轮车的机器铃电铃笛声、商店的高音喇叭与通道的行人提示音…… 人们似乎都在竞走,甚至奔跑着呼唤着,一个又一个匆匆忙忙的身影掠过女孩的身边,眼里只有前方站台停靠的公交车。
转过了很多条街道,穿过了不知几个区域,趟过十字街头的地下通道,从深巷的低下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眼前展现着滨海教育界的骄傲——外国语学校。
“终于回来了啊。”女孩看着学校飘飞的红旗,舒叹一声。
一会儿,从包里拿出名牌,挂在脖子上。
名牌海蓝色的底面浮现着文字:滨海市第一外国语学校音乐组副主任王佳宁,以及一张微缩的女孩白衬衫证件照。
“又要重新开始了……”
铺着色泽柔和壁纸的大房间里阳光明亮,台下的学生椅摆放得井然有序;一尘不染的白木地板;钢琴四周排列着架子鼓、电子琴还有挨着墙摆放的一袋袋吉他和柜子里放置的小提琴箱;舞台上还放着四个麦克风,对准不同的乐器。
女孩放下提包,拿着新的乐谱坐上琴凳。
流淌着的音符织成五线谱的经纬,密密缝成一条丝绸般的音乐,活跃而灵动的音节与低回婉转的音调,环绕着女孩仿佛是一种屏障,轻柔而坚强,阻隔了所有的干扰;同时像是空调房里热气的氤氲,满是灵动的旋律。
女孩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响度的高低。
“Catherine!”一个小女孩,初中二年级上下的个头,兴奋地跑上舞台的阶梯。
女孩睁开眼一转身,眼前一亮:“邓珑,这么早就来了啊。”
大小女孩亲热地拥抱在一起,就像好久未见的朋友。
“嗯,你回来了。Marshall呢?”
“有点事还没来,不过很快就会到学校的。”女孩俯身捋着小女孩乌黑精神的头发,“我不在,初中组有没有好好练歌啊?”
“至少初二组我能保证,”小女孩自豪地回答,“那可是我负责组织的排练。”
“那我可就得好好看看你们练得怎么样了。”
小女孩忽然发现了摇曳着的水晶项链:“Catherine,那是你新买的项链吗?看起来好漂亮啊。”
“哦?这个啊。”女孩从脖颈间摘下项链,“这个倒不是……”
女孩看了看如泪水般结晶的项链,四叶草被封印在水晶之中,却透露着生机的活跃。女孩又看了看小女孩闪烁着好奇与活力的眼睛。
“邓珑,你来。”女孩仿佛被四叶草吸引着,说出这句话来。
小女孩靠过来,女孩把项链套在小小的脖子上。
“这项链送给你了,当做是礼物,你就收下吧。”
小女孩十分惊喜,小脸蛋像花朵般绽开。低头摆弄着封印着四叶草的泪水。
“不过为什么啊?”
女孩沉默着,不知为什么凝视着那滴四叶草的泪水:“四叶草是幸运啊,当做是祝你在音乐比赛上优胜的奖励了。希望以后四叶草能保佑你。”
“虽然有点听不懂……”小女孩歪着头,“不过谢谢你啦,Catherine!”
“去上课吧,别忘了放学来练歌。”
“嗯。”
小女孩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
“嘎啦啦……”
卷帘门被青年慢慢拉开,灰尘在光影之间四散飘飞。
“咳咳,”少年咳嗽了几声,“这里就是了吗?”
“进来吧。”青年一拉绳,灯光照亮了阴暗的店铺,白光下的各种物件的身形在眼前显现:玻璃柜台里的红装软香烟还在烁着闪耀;原木储物柜上的老酒从透明的 容器壁映出来——高贵的血红;大大小小标着货物名的木箱堆在阴暗的角落;货架上的商品琳琅,从粮米面油到酱醋盐茶;一台上个世纪的小电视机摆在吧台的壁边,墙上还贴着不知哪个年代早已落寞的歌手演唱会的海报……
“嚯,您这东西挺稀罕的啊。”少年半蹲在酒架上深深浅浅的玻璃瓶装红黑液体前,“路易十三,人头马,灰皮诺……”
“你小子挺懂啊,没少喝酒吧。”青年边说边安放着行李。
“那倒不是,只是对欧洲近代史挺感兴趣。”少年端详着那上面的文字:“虽然看不懂,但是法语和德语还是能大概分得清的……”
“哦?我还以为你就只知道看教科书呢。”
“那也没办法,高考不考我喜欢的历史啊。”
“会弹钢琴吗?”青年在水池旁的毛巾擦干净湿手,走向里屋的房间。
“会。”“让我听听看吧,起码我也是个音乐老师嘛。”
少年只觉得这个空间好像有些莫名的熟悉感,但或许只是错觉吧。
少年耸耸肩,坐下摆好手型,开始在黑白琴键上飞舞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