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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互问

风之音(牧之版)

“哈啊!”阿之猛然坐起身来。

房间里几近一片漆黑,太阳的影子早就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只有窗户外幽蓝的天色里点点星光映着里面的摆设,而那些破落的摆设在半黑半浓的色调下更为阴森凄凉。偶尔外面还有一两声夜莺的啼哭,寂静而尖锐。

“唔……”阿之拿起钢琴上早已黑屏的手机,“好奇怪的梦…… 睡了很久啊……”

阿之赶紧站起来:“不好,得赶紧回家了。”

阿之飞奔到窗户旁边,拎起提包挎在肩膀上,踩着方块櫈登上窗台,一下子跳进了走廊,然后飞奔着离开综合楼。

骑着电动车刚准备靠近保安岗亭的时候,石灰刚好从办公楼出来,看见阿之就问:“李之!怎么还不回去?”

“马上回家!”阿之立刻点头致意,“老师,我们一起回去吧。”

“最近学校里有外校人员私自闯进来,要注意安全啊。”

“哦……”阿之歪着头,“好的,了解了。”

夜色渐浓,只有北极星还在。浓厚的墨色天空把夜的香气弥散在四周,织成了一张柔软的网,把所有的城市夜景都涵盖其中。眼睛所接触的都是罩上的柔软,任是一草一木,都开了一层模糊的滤镜,不再像白天一样真实,那些空幻的色彩,每一样都隐藏了细致,都保守着某些秘密,如梦如幻。绛蓝色的天空像是泼墨后的大肆渲染,洋洋洒洒地铺满整个天幕,晦涩地压抑着;风还在路上闯荡,游走在大街小巷,和即将到来的夜深的孤寂拥抱哭泣。

“唔啊!”洛洛猛然坐起身来。

狭小的房间灯光微暗,旁边的架子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服装,道具之类的东西放在过道旁边,写字台上笔记本电脑正在运转,一个单马尾女生正坐在转椅上凝视闪烁的屏幕,不时敲击着键盘。

“灯笼?”女生在没有回头,“醒了?”

“Jassica……”洛洛用手扶着头,“我怎么在这……”

“你还说啊,”Jassica转过来,“练琴的时候都能睡着,而且怎么都叫不醒。你啊,还说自己不累,这下可好,最后还是Mr.Marshall才能把你给抬进来。”

“那…… 其他人呢?”

“回家了啊,这都几点了。”Jassica披上夹克衫站起来,“快点穿衣服吧,我们该回去了。不然赶不上晚边的车了。”

走出储物间,夕阳的残影从山的那一边映照过来,在玻璃上闪烁着迷离的光点。而离开大楼,那些学生们都已经不知去向,只有梧桐树还在高处守望着余晖。校警们三两结伴,聒噪着咒骂这一天经历的混乱。

“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洛洛看着那些大骂其事的校警。

“好像有什么人闯了进来又逃了出去,”Jassica耸耸肩,“估计就是那个外校的冒失鬼吧。”

“谁?”“你忘了吗?之前有个缺德的外校人撞到你身上了啊?”

“是吗……”洛洛有些茫然。

“走吧,别管那些。”Jassica握住洛洛的手,走向大门,“坐地铁到复华街还来得及喝杯咖啡呢。”

站在霓虹交错的城市中,明亮的灯光从窗里透射出来,远远望去,虹光般的立交桥跨越在彩带一般的公路之上,蜿蜒起伏,金光闪闪,彩色夺目。灯红酒绿,人来车往,闪烁不停的红绿灯,警告着风的前行;三十多层的高楼群鳞次栉比,从横交错的干道人流穿行。远方偌大的海面此时更幽深了,只有沿着海岸线星星点点的渔火呼唤着大洋彼岸的回响。

在洛洛的眼中,那些光怪陆离的缤纷闪烁模糊起来,灯光幻化成一片海洋,簇拥着一丛丛的霓虹。灯火万家城四畔,银河一道载中央,这个年轻的现代化海边都市,令人陶醉其中而难以挣脱。

“在吗?”洛洛像往常一样发条信息。

“在啊。”对方回话,“今天没晚自习。”

洛洛忽然看见系统提示,那是一条因为信号故障没发出的信息。

“我什么时候发过这条?”洛洛觉得奇怪,接着发信息:“今天好累,居然在乐队练琴的时候睡着了,梦见了好奇怪的事情,最后还被老师给抬出去。”

“我也差不多,”对方回答,“回去晚了还被班主任给逮住。”

“哈哈,算你运气差。”

“好啦,别调侃我了。”

“你还没开学啊?”阿之心不在焉地发信息。

“没有,”对方发了个幸灾乐祸的表情。

阿之忽然看到自己没发出去的信息,懊恼地抱怨:“这破手机,网络真烂。”

“你们真好,放假都是满的。”阿之算是自嘲:“估计只有明年才有像你这样的清闲了。”

“那也倒是。”对方的话充满了嘲弄的滋味。

“你啊你啊……”阿之都懒得回答,但还是回话了,“我看你过两年还能不能笑出来。”

“我又不和你一样考试。”

“……”阿之简直快气炸了,可惜也只能看着这个能够超脱出一般教育体系的少女对自己的地域嘲讽。

阿之唉声叹气,把手机放回口袋。

“到如今只剩下……”

“哦?这故事真是离奇。”一个壮实的活力眼镜男生斜靠在咖啡店的软皮沙发上,看上去身材中等,成熟干练但却明显呈现出放浪形骸,豪爽不羁的样子,“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我哪里有!”阿之一改平常对他人的温和,当场用极其不爽的口气回嘴,“你的鬼话说得不比我多?”

“那你承认刚才说的是鬼话喽?”“我不承认!那是真的!”

“我说,”那个男生推了下眼镜,“你是真的秀啊。”

“你能不能换句话,”阿之喝了一口面前的柠檬水,“这话都听了多少年了,你耳朵不起茧子吗?”

“不过,话说回来,你居然连滨海那么远的人都能勾搭上。”透着眼镜闪过的明亮,一阵意味深长的狡黠眼光笑里藏刀,“前程远大啊……”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阿之猛地向前,“溢,你还好意思说我?我真应该去好好告诉萤你这副嘴脸。”

叫溢的男生显然躁动起来,灌了一口奶茶拍在桌上:“你再说一次?你长本事了?”

塑料杯里的珍珠因为惯性伴随着浓厚的奶茶晃荡着。

阿之得意地啜着柠檬水,一脸奸笑,像是抓住了对方的把柄:“我想你应该很想再见萤一次吧?毕竟我们好长时间没有聚在一起了…… 我给你们创造一下机会如何?”

“之!你特么……”溢一下子扑过来。

“哈哈哈……”阿之大笑着推开,“看吧,草堆脾气,一点就着。”

“你特么不也一样!”溢眯着眼瞧瞧阿之,“要不然你请假回河客镇去休息一段时间,保准是因为自己想多了。哪有那么伪科学的事情发生,更何况是梦!”

“好吧,说起来我是有好久没有回过镇子了。”阿之举起杯,“那你说这到底只是一场梦吗?那我万一又看到那个大叔,我该怎么回应他呢?”

“答应过的话就要说到做到!”溢举杯,在阿之杯上碰了一下,“当然,前提是那是真的…… 如果就是个梦,那还纠结干嘛?又没有什么证据留下来,反正你忘记的东西还少吗?”

二人一饮而尽。

暖风吹得阿之有点迷糊,站起来刚刚伸手掏进包里准备付钱,忽然间脸色大变。

“你怎么了?”溢看看定住的阿之。

“不…… 没什么……”阿之直奔吧台结账,“我…… 我先走了……”

阿之飞奔着回到家,把自己关进房间里,颤巍巍地双手伸进包里,缓缓拿出那件令自己震惊的东西。

那套学生礼服安静地被阿之挂在墙上,现在阿之不想承认都不可能了:他真的到了滨海,而且只是弹了一首曲子。

“这是…… 真的……”阿之一下瘫坐在床上,“看来,我是不去不行了……”

手机响了。

“是洛洛……”阿之仰面躺在床上点开屏幕,“又是来跟我诉苦的?”

“都这样清闲而快乐的学习生活,还想着跟我诉苦?”阿之挑挑眉毛,“让我看看…… ‘我在练琴的时候做了一个梦,而且很奇怪,我好像到了别的地方……’”

阿之的眼皮开始打架,瘫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洛洛身穿粉色睡衣,抱着印有名侦探柯南的抱枕坐在床上,刚刚发出一条信息。

手指才把消息划出去,嘴里就开始琢磨:“那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我。”

本来内部的学生压力就大,像阿之这样的临近毕业生,忙碌的程度更到了一定境界;洛洛能理解,但保证不可能真正体会阿之的感受——平均每天不到5小时的睡眠,一天十节课加上三个半小时晚自习,拢共半天多时间泡在教室里。洛洛只听过阿之说这些事,可从来没有经历过。

“真的很忙啊……”洛洛双手枕着头,一个硬东西忽然硌着。拿起来一看,洛洛惊得嘴张成O形:“这是…… 耳环?那个梦,是真的?”

洛洛头脑空空地躺在床上,不知道如何是好。“到底从什么时候过去的呢……”

洛洛不断地往记忆深处回溯,可是思维越来越空虚,眼前开始抹灰,眼帘遮上了,只有细长的睫毛顺着呼吸有规律地摆动着……

天空开始覆盖漆黑的帘幕,紫罗兰色翻滚在阴云里,在远方的天边交错碰撞出深夜的序曲。无论是小城的稀疏灯火还是都市的霓虹闪烁,都峰回路转地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夜晚在这边刚上舞台,那边却已经浓稠如流淌的河水。群星闪烁,也在人造灯光的狂欢之上黯然失色,平凡而孤独地无言在天幕上。大风从滨海的都市穿过,从海上直接延伸到山间,从沙鸥翔集的金滩吹到夜灯阑珊的旧楼。在凌晨与晏昼的交汇时刻,与扬起的尘埃一并刮擦着眼界的金属栏杆,摇晃着江畔生锈的铁索,迸发出凄厉的回响,在清冷的夜空中久久不散。

(♂)好像越睡越累,似乎从天边无际的悬崖坠落下去。一片漆黑的环境,呼啸着风的声音。失重的倒立和旋转令人头昏脑胀,全身无力地任由引力与气流摆布。像这样的梦已经不知做了几次,但以往都会立刻醒来,这回却还在继续向下,无穷无尽一般……

(♀)我又到了那片乡野之中,只是夕阳散乱,余晖荡漾在水面,风一吹,杨柳卷着河声,叶间闪着粼粼的波光。荷花孤寂地被日落陪衬,看着残阳一点点坠落下去。原野坡地上去,风车正随风转动,祥和而宁静。我缓缓地走,踏在吱呀作响似乎还随着水流晃荡的浮桥上。这个梦真的不一样,以前认识到自己在做梦的时候都会醒来,这一回却仍然停留在这个奇怪的空间。

(♂)站起来环视四周,又是这片风暴的海滩,阴风怒号,浊浪排空,只有隐雷的闪光照了黯淡的黑云,天空的咆哮令人畏惧。我四处张望着寻找出路,顺着海岸的沙滩奔跑起来。一道光柱打向海面,灯塔矗立在高岸之上,正如守望呼伦贝尔的牧羊人伫立在草原上一般。草原是牧羊人的灵魂归宿,而海洋是灯塔的最终故乡。

(♀)磨坊在不远处的山坡,大概那就是风车所带动的吧。我想起之前的梦了,迈开腿奋力向那座磨坊奔跑。阳光被风扑到脸上,和暖而温柔。

(♂)

就在这时,

(♀)

风开始快速地吹刮着几个世纪的呼唤,向着天际线延伸过去。明净与暗灰,晴朗与阴郁,山坡与海岸,在瞬间如同剪切般拼接在一起。来自两个场景的风相向而行,两个人相互眺望着伫立的对方,脚步同时踏出,向着交汇的地方奔跑——

“耿耿?”“余淮?”

两人同时高喊着。

洛洛的粉色连衣裙随着小风摆动。

阿之的蓝白纹领带和着大风飘扬。

两个人站在天地拼接的边缘,伸出手。

阴云在刹那间散尽了,夕阳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万里晴空。海滩和原野拼接着,界限分明但莫名和谐。忽而激动忽而忧郁的钢琴声忽然飘荡着,空空荡荡,优优雅雅,一架纯白的钢琴如同清纯可人的女孩子被安置在满是青草的平地间,伫立在面向海面的高崖上,迎着从洋面上扑面的清新气息。

阿之看看眼前的少女:“你就是……”

“就是我……”洛洛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那么,我想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

“什么?你也是一样吗?这到底是……”

“不管怎样,”阿之伸出手去,“我们真的见面了,耿耿。”

“啊,是啊。”洛洛伸出手去,“请多关照…… 余淮……”

两个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像傻子一样呆呆地站着,眼神飘忽不定,时不时抬头看着对方,但在眼神交换的瞬间又相互逃离。

“你叫什么名字?”两个人同时脱口而出。

“我叫……”两个人同说。

又是一阵沉默。

“那,我先说……”洛洛头低着缓缓说,“我叫邓珑。”

“我叫李之……”

洛洛忽然扑哧一声乐出来:“荔枝?你叫荔枝?滨海倒是有这特产。”

“我还没说你呢!”阿之立刻回嘴,“灯笼?估计正月十五才漂亮吧!”

“你说什么?”洛洛满脸不高兴,“你再说一次?”

“灯笼!元宵的灯笼!”

“荔枝!滨海的荔枝!”

“耿耿,你说,上岛怎么样?”阿之冥冥中觉得洛洛也到了自己的地方,正如自己一般。

“很怀旧,很梦幻。”洛洛看着一尘不染的晴空,“那里不错,我很喜欢。对了,我甚至还在西餐厅找了份工作。”

洛洛转过头来:“那么,你也去过滨海了吧?”

“嗯……”阿之看看眼前涛声回荡的海面和呼啸作响的草坡,“真的很棒,比上岛好得多了!我见了很多从没见过的新鲜事物。遇到了挺特立独行的人。”

“我有个想法,要是四手联弹会怎么样……”洛洛歪着头,“毕竟这是最特别的一种弹琴方式。或许能同时穿梭到某个地方去呢。”

四手联弹?阿之心里砰砰地跳不停,那不就是靠在身边一起弹琴吗……

阿之咽了下口水,眼神不断飘离:“那么,选什么曲子呢?”

“最好是节奏性强,起伏明确……”

“节拍明快,响亮透彻……”

“让人能随着音乐跳舞……”

“令人感到经典的演绎……”

“有了!就是那个!”两个人面对着面大声喊出来,“《一步之遥》!”

“来!”洛洛拉住阿之,“现在就来试试!”

两个人跑上草地,一并靠坐在白钢琴前,四只手摆上琴键,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但在风中也不那么明显了。

阿之开始弹奏主旋律,开场的起伏和婉转缓缓显露着时间的脚步,活泼而跳跃的音节往外蹦跳,仿佛悄悄摆弄着风铃的叮当作响。流利的明快节奏听见的不仅仅是活跃,而且眼前渐渐明朗,兴致被逐渐提升的音调带上抬高的路途;让人听到这韵律不禁嘴角微微上扬,而且闭上眼想象一袭连衣裙的轻快步伐在旋舞与跳跃徘徊,动作幅度渐渐加大,身体舒展开了,随着音乐的引诱摆动起来;

洛洛在更低的声部渲染着灵巧轻盈的气氛,手指不时地弹跳,迸发出跳音与短暂的连音,随即又和着主旋律明快起来。

音乐在逐渐走向高潮时突然中止,但仅仅停了不到半秒,阿之的手指重重地按下几个键,仿佛是对即将到来的强音预示;洛洛听到便心领神会,将副旋律的陪衬加大了力度,为后来的重场戏造势。

一秒后,如同膨胀已久的整体突然间破裂,主旋律爆发出最经典而强有力的和弦,使人听此精神猛然振奋,随即是暴风骤雨般的高潮:一场音符的馈赠倾盆在整片海面,似乎一直能飘荡到悠远未知的彼岸;脚步急促而变幻莫测,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想象中的那一袭连衣裙已经绽开成朵绚烂无比的花,在音乐的催化下有规律向前并极速地圆周运动,裙边的每一朵花瓣都是眼花缭乱的构成部分,在猎风的吹拂尽显来自原始氏族的狂野本色、古典世纪的精彩礼仪与鲜活的心灵血液——三者竟然能在同一首旋律的促进下完美地融合在一套体系之中。阿之的眼睛闭上了,用全身心去感受音乐——当然没忘记,洛洛的副旋律成了这场倾盆大雨的密集雨滴,流淌着最为触动人心的活力四射。

大风越刮越强,气流速度一直增大。

清新的海风与山间吹来的林风杂糅在一起,青草和贝壳的气息夹杂着护送。

阿之只感到一股胜过往昔的大风流经自己身边,身体随着音乐的极点而变得澄澈通灵,飞得越来越高。紧闭的双眼还是能透仅些许模糊的光,只是从晴朗又变成了一片暗灰,又晦明变化,风积云散;耳边只听得呼啸声越来越大的风在怒号,这反而激发了阿之这老怂人的胆子,大喊一声,手指飞跃的速度眼花缭乱,天地之间就剩下了自己和音符一般。

就在这时,一只手搭柱阿之的臂膀,辅助音的速度明显脱节,而且开始发颤。

“怎么了?”阿之没有看,而是继续跳跃着手指。

“又是这里……”洛洛停下了弹奏,“真是令人看了勾起恐怖怀念的地方……”

阿之睁开眼睛,风已经停了,太阳刚刚爬上低层居民楼的屋顶,映照在满是尘埃的琴房红纸塑料皮上。一片秋天的金叶停留在窗台的外延,两扇模糊的玻璃给外面的世界增添了梦幻的色彩。

“一中……”阿之站起来,影子映在黑色旧钢琴上。

洛洛拿出手机想看看几点,又是一阵抱怨:“怎么又没信号啊,真是倒霉。”

“信号?”阿之猛然回头。

一些思绪的枝叶不断生长,像是冲破了一重又一重阻碍,在阿之的脑海里编织,螺旋,交汇;那些变幻的场面,以及每次变化都会伴随着的要素,那些似幻似真的梦境,散布成一个又一个光点,相互环绕、交互与共。阿之眼神涣散,被头脑里那些不断冒出的因子充斥着、挤满了;而身体也像是被疯狂蔓延的草枝紧紧缠住无法动弹,僵硬麻痹,仿佛被冰冻了许久。

“荔枝?”洛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 你怎么了?”

“如果这是真的话……”

“你说什么?”

“我在想这是不是真的……”

“你怎么回事?”洛洛摇摇阿之的手臂,“喂!刚才你不是自己也承认的吗?我们确实穿行到了不同的地方,而且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我说的不仅仅是这个!”阿之突然大叫出来,把正要大肆抱怨的洛洛的话语一下子摁了回去,“洛洛,我想我们应该再实验一次。”

“实验什么?”

“这一次,换你来。”

一阵悦耳的四手联弹曲响彻清晨的上岛一中,守门保安可以听见遥远的钢琴,一直飘荡到体育生集训着长跑的草场;轻柔的反复为清空罩上了嫚纱,给万里无云的蓝色涂抹上无形的色彩,使高远的天空都变得滑腻而轻巧可爱。来自十八世纪的一曲《月光》,给这个古老而年轻的小城迎接了新一天的太阳;进退自如、灵活跳跃的四只手,指尖如同飞舞的精灵,用自己的舞蹈送走晨雾,呼唤新生的阳光普照。晨风从远山的峡谷奔赴而来,带着乡野气息的灵敏与淳朴,闯进了并不繁华的小城——这是一幅怎样的苏醒画卷啊:游荡的流浪歌手在小巷间怀抱着破旧的吉他,高唱着隔壁煎饼摊老大爷刚刚磕下去的鸡蛋;旧铁道工人的安置平房屋顶上面的铁皮烟囱开始冒着柴火引燃的黑烟,转瞬即消逝在空中;刚退休的妇女们纷纷挎着装满刚洗完衣服的篮子,有说有笑地跑到被水泥草草盖了一层了事而仍然坑坑洼洼的平面上架起了晾衣杆;摩托偶尔划过空旷的街道,像黑夜里的流星;公交早班车抑扬顿挫的刹车富有节奏,跟着风的脚步一起,一落,颠得赶早班的小公务员前倾后仰……

而风就从这时候开始刮擦着卷帘门下垂的店门,越来越猛烈。只听得窗外“嘭——”的一声响,不知哪个教室的门在气流的指使下重重地关上了,“嘭——咚——哐哐——”接二连三的摔门和窗框的震撼,仿佛狂风咆哮着、喘着粗气;没扫清的落叶在风中翩翩起舞,向逍遥天空中的鹏鸟——当然亦或是斥鴳;早行的人们扣紧了衣领,生怕被冷风灌进脖子里再得了感冒。

钢琴的声音在风中消长,就像一场争夺的拉锯战。往昔风音并和的默契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血与火般的对撞,高潮时的扫音如同密集的火力覆盖,和大风的炮火对着轰击,厮杀在小城的天际。随着每一个音节和气流的倒下,前仆后继的声响,音符和振动就像亮出了刺刀,在明亮的光火之中炯炯有神,高唱着拿破仑时代的军歌,严阵以待血腥的战斗。

阿之和洛洛的双眼闭上了,手指的翻飞把乐曲推向高潮,身边流风猖狂地环绕着两个人,力量强劲而冰冷;而音符构成的氛围仿佛就是围墙,隔绝着温暖的空间与凛冽的风刀。

“又来了……”

阿之感到身体空旷,在虚幻之中抒展开来,就像被表面张力拉伸成球的水珠。猛然间陷入了失重状态,体重透明成几近虚无,那种悬浮着的感觉又来了,随即是大风的声嘶。钢琴的声音振撼了每一寸皮肤,注入一种兴奋而狂热的快感。

风停了。

阿之睁开眼,是那间宽敞明亮的音乐教室。

洛洛看看四周,又把目光转回阿之身上:“回来了……”

阿之把手机放回口袋,拖着脚步走下舞台的阶梯,对着空空荡荡的众多整齐的椅子:“洛洛,我们好像,找到了相互穿行到对方空间的方法。”

“你是说钢琴?”

“嗯……”阿之想到了很多其他的事情,却欲言又止,“是的吧…… 或许是这样吧……”

“真的?这不是很好吗?”洛洛忽然笑的像夏日里的太阳花,“那我就可以答应上岛的餐厅工作,你也能来这里了啊,你不是很向往这里吗……”

“洛洛……”

阿之转过身,看着如春风夏雨般笑容的少女,无言以对,心里不是滋味。

“哟,少年,你在这儿啊。”

熟悉的爽朗声音,随即穹顶的日光灯大亮。

洛洛走到阿之身旁,向大叔问好:“早啊,Marshall!”

“哟,来得可真早。”大叔吹着口哨在洛洛发梢上刮了一下,“可爱满分。”

随即是尴尬的沉默,三个人呆呆地互相看着。

一种微妙的气氛在蔓延,正如,《Summer》里灵巧快速跳跃的音乐精灵之舞,传导着暧昧的气息,呼吸声在寂静的教室此起彼伏。

大叔看出了名堂,眼神挑动。

“啊,是这样啊……”大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的好的那,我就先去吃个饭再过来……”

大叔拔腿就走。

阿之惊觉事情不妙,当即追上去:“啊,张教授!我和您一起去吧……”

落下洛洛一个人懵懵地站在原地,迷惑地看着前后相随的一大一小。

外面阴风呼啸,积云密布。

复华街的早餐店。

早晨的上班族拥挤着狭小的空间,蒸汽的氤氲盖漫了玻璃,用手涂抹都是描绘的图画;夏日早晨气温尚且不高,但窄小的房间必须开着绿叶的电风扇,否则必定满头大汗;粉面的热气、调料的怪味、凉拌菜的麻辣与包子豆浆的厚实感搅拌在一起,埋头一嗅都是筒骨高汤的味儿。

老板用眼神扫视着拥挤成一团争抢早饭机会的青年,左手里的漏勺迅速翻飞,唰的一下把宽面翻进滚烫的汤锅,右手抓起长筷子在锅里搅和,面条团就在滚水里翻滚舒展;旁边的老板娘用惊人的手速给烫好的面洒上盐粉、葱段、蒜泥和海椒丝,闪电般抓起醋瓶摇晃两下淋在面上,用短筷子大力搅拌,碗底埋藏着的生抽立刻染深了白面的纯净,变成令人食欲大开的酱色,啪的一下摔在柜台上,和着老板娘尖锐的叫唤:“拌面好了,下一个!”

阿之低头跟着大叔跨进小店的矮门 ,刚掀开门帘就闻见一股胡椒的味儿:“啊切!这味儿真浓!”

“老板!肉包一笼!”大叔轻车熟路,拿起白瓷碗去打豆浆,“再来俩烧麦和四只蒸饺!”

“这大叔究竟吃过多少家店……”阿之心里想,回忆起刚开始被大叔涮的时候去的那家店,“估计也是个老饕……”

“张教授…… 我……”

“少年,过来坐下。”大叔把笼屉放在桌上,“你眼光可以啊,一下就把学校乐队的核心人物勾搭上了。”

“不是!不是那样的!”阿之大声喊出来,把旁边一圈看着手机吃饭的男男女女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抱歉……”阿之连忙向旁边致歉,“教授!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和邓珑只是……”

阿之的话忽然噎住了,眼眉低垂。良久才低声说:“朋友……”

墙角的大脑袋电视机放着天气新闻:“滨海最近的天气仍然是晴朗,但局气象部门预告,太平洋上某低压气旋正在聚集,从东南广阔海域缓慢运动……”

“哦,”大叔把包子淋上酱油,塞进嘴里大嚼,“唔…… 没关系…… 今天就跟我去…… 去…… 唔……”

阿之赶紧把豆浆递到大叔手上。

“呜……”大叔使劲儿咽下去,“好啦,不愧是我的助手。今天你跟我走。”

“去哪里?”

“你梦寐以求的地方,”大叔狡黠地笑了,“海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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