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未至,校园的放学铃声刚刚消散。
阿之像往常一样冲出教室,迎着放学人群涌来的方向,在众人之间跌撞着向前,奋力挣扎着怕被淹没。阿之一面穿行在拥挤的人群中,一面紧紧护着提包,艰难地往前走。
在人群的尽头,阿之终于找到了空地,可以自由地四平八稳了。阿之拎着包,步伐轻松,身后是嘈杂的人群。
跨过长长的走廊,接连下去四层楼,再踏到综合楼前的浅水湾。阿之看着一望无际的蓝天,没有一丝云彩,没有风,明亮的光线清晰可见。
阿之看着音乐教室草率地被刷了一层绿漆而且钉死的粗木白门,嘴角微微扬了一下,立刻绕到后面的窗台。推开玻璃,纵身一跃上去,跳进教室,行云流水一般。
阿之把拎包放在窗户下的彩色方块櫈上,径直走到夕阳映射照耀着的钢琴边。打开钢琴盖,放上手机里的曲谱,连接耳机。阿之端坐在琴凳上,屏住气息听着耳机里的声音。
音乐响了,阿之抬起双手,配合着耳机里的旋律,每个音节都尽力符合节奏。阿之捉住每一个音节的触发,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每个右手四分音符应和着左手二拍,时而跳跃,时而连音;音调从轻柔到抒情,再从加速到活泼。
耳机里电影音乐的频率忽然间加快了,阿之慌忙找音按键,可惜还是晚了:节奏脱离,音速掉链,韵律断线。阿之叹了口气:“又是这个地方……”阿之暂停了后台播放着的电影,弯腰靠近谱架上的手机,参照着键盘一个个对音。
“Do So Do So......”阿之看着左手,“So Do Xi So La......”
弹钢琴令人抓狂的之一就是找音,有时候还得看着基准音开始一个个推音。
学校的琴房不知被关闭了多久:彩色方块櫈上杂乱地堆放着,钢琴从来没调过音,没有空调电扇,连钢琴布都落了灰…… 阿之不时地挥手驱赶身边环绕的蚊子。尽管身上已经四处骚痒,阿之还在想办法集中精神辨认那几个偏音。
“放慢,再来一次。”阿之把双手重新搭上琴键,开始弹奏第一节,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乐声在空荡荡的音乐教室悠扬,在综合楼安静的走廊悠扬,在空无一人的西教学区悠扬。
阿之早就大汗淋漓,“这样差劲的地方……要不是钢琴音色纯厚,谁会来这练啊……”阿之一面弹着,一面感慨:“可惜啊 ,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这个点才有足够的时间练琴了……”
不知不觉间,阿之闭上了眼睛,听着琴声判断正误。手指翻飞的速度在加快,响度逐渐增强,振动的频率催促着心跳,一台无形的节拍器回转地越来越密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一阵大风从后面的窗户奔涌而来,在耳边呼呼作响,却怎么也盖不过琴声的荡漾。
“起风了吗……”阿之没有在意,接着弹奏那首插曲,不过似乎随着高潮的到来,风力随着音响越来越大,头发都被风搅动翻飞了。阿之感觉旁边的气流奔腾而过,自己仿若枫叶般摇曳于音乐旋风中,飘忽不定的云气在手指边溜走,就像置身于高空之上。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停,阿之睁开双眼,看了看陌生的四周:
“这……这是哪里?!……”
铺着色泽柔和壁纸的大房间里阳光明亮,台下的学生椅摆放得井然有序;原本草草铺了一层塑胶红皮的水泥地成了一尘不染的白木地板;钢琴四周排列着架子鼓、电子琴还有挨着墙摆放的一袋袋吉他和柜子里放置的小提琴箱;舞台上还放着四个麦克风,对准不同的乐器。
“这……这是哪儿啊……”阿之显然被这阵仗吓住了,惊恐地站起来。刚挪动两步,就碰倒了台子上的乐谱架。阿之赶紧扶起来,然后匆忙跳下舞台,跑向门口。
阿之扒在门边探出头去,外面是白净的走廊,日光灯在白瓷砖上的反光令人晃眼。四下无人,阿之慌忙从回廊的延伸方向跑了出去。
乐团队员们有说有笑地走向音乐教室,洛洛在前面倒着走,笑得开怀。就在转角处,洛洛回头的一刹那,有个冒失的家伙一头撞进了洛洛怀里。
“喂!没长眼啊你!”洛洛抓下帽子,“走路看路啊!”
“对不起!”冒失的家伙连连低头哈腰,然后就跑了出去。
“那是谁啊?”一个打扮时髦的女生两手叉腰看着远去的人,“从来没见过那家伙。”
“那不是我们的制服,估计是别的学校偷跑进来的。”“哪个学校有那么老土的制服啊……”
女生们七嘴八舌地吐槽着那个冒失的家伙,洛洛没有说话,只是歪头看着那个人消失的方向。
洛洛把背包放在学生座椅上,双手摆上钢琴。指挥示意了一下,乐队开始协奏。鼓乐、提琴的声律、吉他调时高时低。洛洛的手指在钢琴上飞舞,曲调柔和,响度并不明显,却在整个乐队的演奏中掌握着基调。
演奏渐入佳境,音调渐趋激昂。乐队的速度进入最优状态,乐手们跟着音乐相互注视,默契地配合着;洛洛的兴致越来越高,钢琴音引领着其他乐音,一块儿涌出走廊,涌满整个大楼,涌进学校里行色匆匆人们的耳朵里。任何经过大楼或正在附近工作的人都意识到:学校乐队又要准备演出了。太阳底下的学校洋溢着乐队欢快的音律,钢琴的声音尤其为人所陶醉。
跑出大楼,阿之就迷失了方向:“这特么到底是哪里啊?”
开放式的校园道路纵横,好像是假日,学生模样的人很少;周边教学楼林立,根本数不清楚延伸到多远的地方去;道路所环绕着的田径场占地面积大得惊人,各种体育项目的场地应有尽有。阿之正晕着自己怎么会到这么一个地方来。
一只大手抓住了阿之茫然的肩头:“喂,你等一下!你不是这学校的吧?校徽和学生证呢?”
阿之回头一瞧,俩高大的壮汉校警满脸冷峻,没有办法,只能悄悄咬牙:不能让他们逮住,反正横竖一条路——跑!阿之飞奔着冲出校警的包围,朝柏油路尽头的围栏跑去。
“喂!站住!”校警操着又黑又粗的棍子追了上去。
阿之拼命地跑,到了围栏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可以侥幸逃出去的缺口。身后校警的叫喊和追赶的噪音越来越大,阿之瞧准围栏边的一块大石头就爬,奋力向围栏顶部靠过去。
校警拎着棍子赶到了,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大个三两下登上大石,伸手就要去抓阿之的脚踝。
“坏了!”阿之正在着急,突然整个身体被抓住翻出围栏外面的草丛。
眼冒金星的阿之挣扎着坐起来,身上全是草屑。那个拽他的人就蹲在草丛里:一个戴着墨镜的拉碴胡子,头发蓬乱,兴致勃勃地看着阿之的窘态,伴随一脸坏笑。
“您…… 您……”阿之已经错乱得说不出话了。
“跟我来,少年。”大叔站起来,右手搭在阿之的肩膀上,“他们很快就要来了。”
阿之匆忙站起来,跟着大叔走过马路。大叔推开一家酒吧的门:“来吧少年。”
大叔和阿之靠着窗子坐下 ,指着马路对过的人:“瞧,那些笨蛋。”
顺着大叔手指的方向,阿之看见校警们在路边草丛里大肆寻找,尤其是其中两个大汉怒气冲冲。“真是一群只会打扫卫生的家伙……”大叔轻蔑地看着。
“少年啊,没事了吧?”大叔把手搭在座椅上,一副悠哉的样子。
“啊,没事了!”阿之连忙回答,“刚才好险,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哦,谢谢你的称赞,”大叔抬头吐着烟雾,夹着像烟的手在头上挠了几下,“说起来,我还是生平第一次被别人叫做救命恩人呢……”
阿之立刻感到有什么不对劲,为了防止可能更坏的情况发生,阿之立马说道:“啊,那要不然,我请您吃饭吧。”
大叔一脸坏笑:“哦,那真是破费了啊……”
中间休息,其他乐手们出门去呼吸新鲜空气了,只剩下洛洛还坐在钢琴边继续调整练习。等到最后一人带上门出去,洛洛长舒一口气,从头开始在钢琴上演奏。细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灵巧地跳跃着,时而悲伤,时而快乐,时而似阳光明媚,时而似流水潺潺……优美的音乐在琴房中回响着。洛洛闭上眼睛,用心感受着每个音的迸发河流淌:Do Re Do Mi......
洛洛感觉一股大风从身边刮过,气流的呼啸声淹没了一切,如同空谷传响的回声般的呼唤。但奇怪的是,这样大的风声却盖不住钢琴的乐音,反而随着手指的越来越活跃,琴声伴随着心跳一块加速,每一个音节都和着有规律的怦咚,而自己仿佛也正在从很高的地方坠落下来,但却非常轻灵。最后一个音符落停,洛洛缓缓睁开眼,看着周边已然改换的景象,大吃一惊:
“这是,什么地方啊?!……”
四周破败废弃的景象令人触目伤怀:满地积了有几寸厚的灰土;小学生才会坐的彩方块櫈如同天女散的花东一块西一堆;储物的铁柜玻璃都没了而且生着锈;黑板上敷着厚厚的灰,一拍都能扬起几两烟。夕阳从窗户外面倾泻在草草铺了一层红皮的水泥地上,让钢琴的黑色浮上金灿的面纱。
洛洛颤巍巍地站起来,对周边一切感到惊骇,双腿不自觉地就想往外奔,毕竟这地方看着太惊悚了。
洛洛溜到门口拼命拉门,看着到处是缝隙、喷漆斑驳而且摇摇欲坠的木门纹丝不动。左看右看,没有上锁啊。洛洛抬起头,嘴张大得能塞下鸭蛋:“谁把门给钉死了啊?!混蛋!”
洛洛回头看了看,不知为何玻璃窗居然大开着,没有办法,只有从那里爬出去了。洛洛踩着一个方块櫈,用尽全力翻上窗台,轻轻跳到走廊上去。
走在安静的校园里,洛洛四处看着上个世纪80年代建成的白瓦大楼;柏油路缩水了一半的宽度;树丛倒是茂密延伸,一直延展到下沉式的前庭广场。洛洛慢慢走着,脸上一片茫然。
“姑娘你等一下,”一个小麦色皮肤的高瘦中年眼镜男迎面走来,“你的校服呢?”
洛洛慌张地不知如何回答,旁边经过的学生窃窃私语:“哦豁,没穿校服竟然被石灰抓住了啊……”
“到办公室来,”石灰转身向大楼里走进去。“登记你的名字和班级。”
这男人不怒自威的气势如高山般令人无法抗拒。像洛洛这样的在石灰面前,那些吓唬同龄人的水袖功夫都是花拳绣腿,只有听从指令行事才不会有风险。洛洛胆怯地跟着连上四楼,进了大办公室。
石灰把后背往椅子上一靠:“我看得出来,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我们的学生我都清楚。说吧,叫什么?”
“邓珑……”洛洛低声下气。
“怎么溜进来的?”
“被风吹进来的……”
石灰差点笑得晕倒:“风吹进来的?你怎么不说是天上掉下来的?”
“您怎么知道!”洛洛一脸惊奇。
石灰彻底无语了。
大叔举着筷子大快朵颐:“这个烤牛肉饭不错啊,酱调的正好…… 还有什锦菠菜,咸淡正好…… 啊,还有这个三鲜丝,撒的真不错啊……”
阿之看着一脸满足的大叔,真想给刚才的自己几个耳光。这大叔一张口就要最贵的豪华套餐,还要加上冰镇啤酒。看着价目表上闪着白光的价格,钱包被打开的呻吟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居然被成年人给涮了……”阿之一脸阴沉。
大叔举起酒杯灌着啤酒:“啊,真不错啊!”
他放下杯子看着阿之:“少年啊,你到这准备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啊,”阿之脱口而出,“不知道为什么就出现在这个地方了!”
“哦……是这样……”大叔若有所思,“来吧少年,到我那去坐会儿吧。你的话挺有意思……”
大叔掏出钥匙,咔嚓一下打开门。
黑暗的杂货店被阳光照亮,两个人的影子在太阳的映照下孤寂地摇曳着。大叔走店铺里的阴影,玻璃柜台里的红装软香烟还在烁着闪耀;原木储物柜上的老酒从透明的 容器壁映出来——高贵的血红;大大小小标着货物名的木箱堆在阴暗的角落;货架上的商品琳琅,从粮米面油到酱醋盐茶;一台上个世纪款式的小电视机摆在吧台的壁边,墙上还贴着不知哪个年代的海报……
大叔拉了灯绳,里面阴暗的房间明亮起来。
“少年啊,你,不是本地人吧……”大叔一面大踏步往前,一面回头朝阿之乐:“进来。”
阿之走进内室,一台钢琴靠墙站着,旁边的鱼缸里锦鲤游得正欢,软皮沙发旁边只有乐架上的琴谱和旁边的吉他在相互依靠。
“李之,”大叔整理着桌子,“是叫这名字吧。”
“嗯?您…… 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大叔掏出一本记事簿,上面写着两个大字“李之”。
“你刚刚翻栅栏的时候掉的。”大叔把记事簿塞回阿之口袋,拍拍肩膀,“你的钢琴弹的不错,少年。”大叔陷进沙发里,跷着腿抱起吉他:“让我再听听吧,来一曲少年。”
阿之迟疑了一会儿,坐下抬手。音符从琴键中流出的时候,大叔的吉他弦也响动了:在每一个音节的间隙,都能听到大小弦嘈切的疾雨,流淌着的轻快韵律在方寸之地回响,鱼缸的水纹荡漾出波痕,锦鲤还在吐着气泡,穿堂风从店门前流进,经过上二层的楼梯口,掠着房间直至后门打开的庭院。
大叔放下吉他:“很好少年,我很满意,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
阿之实在压不住心里的火气,大声嚷道:“你到底是谁?这特么到底是哪里?什么特么的叫特么的,回答?!”
“哦,别急少年,”大叔摘下墨镜,带着满意的眼神递过来一张名片,“我是这里的店主,同时也是旁边学校乐团的特聘教授。”
阿之看看上面印刷的信息:第一外国语学校特聘音乐教授张怀北(Marshall.Z)。
大叔站了起来,给阿之倒了杯水:“我看到你在学校琴房的练习,非常好,我想你能成为我的助手。当然我知道你不是这儿的人,不过……
“我好像曾经见过,有一个人和你这样的冒冒失失很像,那个人也很有趣,也说自己是别的地方来的……”
大叔仰起头:“慢慢说吧,你都遇到了些了什么。反正在这个地方,时间有的是。”
洛洛终于从石灰那里出来了,对着校门上刻印着的“上岛一中”的字样看了半天,叹着气拿出手机发信息:“余淮,我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一个好奇怪的地方。这里莫名其妙,而且让人喘不过气来。”洛洛连扫一眼的兴致都没有,把手机塞回口袋。
走出大门,这座小城市才展现在洛洛的眼前:吆喝和叫卖依然存在于这个浮躁的时代、在那些匆匆而过的车影中结伴而行的学生们、六层楼的老居民房阳台还飘着晾干的衣服、日落里的小商店贩卖着橘黄的温柔、广场的大钟摇啊摇,晃荡着自己的节奏……“好像怀旧故事里的场景啊……”洛洛一面走,一面赞叹着这里的纯粹,“真好的地方,可惜以前竟然从没看过啊……”
黄昏已经谢去,夜幕早已铺开。高高的法国梧桐,被刺眼的白色路灯照亮。在黑色的夜空里镶了一圈又一圈攫绿,有时被拂过的夜风飘动,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只那么一阵,就消失在无限的宁静之中。天空收起缠满忧伤的长线,睁着黑色的瞳仁注视着大地。那里依旧歌舞升平,但仍有一群人,在灯火阑珊中孤单的注视着另一群人远去的方向。空中隐约飘来长笛和二胡的声音,嘶哑,悠扬……
洛洛的肚子早就叫起来了,但口袋里空空荡荡:“该死,钱还在包里……”洛洛蹑手蹑脚进到旁边灯火通明的餐馆。墙上画着淡蓝色小方块的彩色图案,围着镀金的画框,里面彩绘纷呈。天花板的木工精巧,方格的隔栏围护着中间的一丛明灯。擦得发亮的棕木地板发出微光的虹,四周的落地镜交相辉映着数不清的觥筹交错与往来不绝。餐台的白布一尘不染,用金丝线绣着餐厅的名字,盛水的花瓶里郁金香勾人魂魄,仿佛在呼唤着顾客的落座。小红灯罩下光芒摇曳,昏黄的微曦让对面坐着的人看起来更加可爱。这是小城市为数不多的西餐厅,不说绝无仅有,也如凤毛麟角。
洛洛惴惴不安地开口了:“那个,请问您这需要临时工吗……我想……”
“不需要,”穿着西式服务生制服的前台头都没转,朝后面大喊:“喂!演奏的人来了没有?”
“不知道,估计今天是来不了了。”旁边的服务员摇摇头,“马上就到晚间演奏时间了。估计今天得……”
洛洛连忙插话:“请问是什么演奏?”
“我们每晚都有晚餐时间的钢琴演奏,但今天可能要取消了……”服务生端着盘子就要转身离开。
“那个,请让我试试吧!”少女大声地喊出来。
“嗯?”前台和周边的服务生们都转过头来。
“也就是说,你是被风吹来的喽?”大叔又点起烟,“呵呵,这故事可真有趣。”
“这不是编的故事!这是真的!”阿之都快崩溃了,“我想知道这里到底是哪?”
“滨海啊,”大叔在烟雾里掩藏自己,“少年,你脑子还真有点烧糊涂了。”
“滨海!”阿之震了一下,整个人呆住了:“那不就是……”
“怎么了呢?没什么好震惊的吧。”大叔站起来,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学生礼服,掸了两下灰尘,“咳咳,有了这个,就不怕那些庸人自扰的家伙了,拿去换上。”
阿之端详着这件礼服,剪裁合体的炭灰色西装,一尘不染的埃及棉白衬衫和浅蓝色领带相称得当;西装夹克没有收口和褶皱的搭配,实在太庄重而且看起来头重脚轻的感觉;四颗扣子,不是六颗:标准的双排扣西装有六颗扣子,两侧各三颗;深色长裤宽松修长,透气性十分良好。
“这……这真的是太……”阿之两眼冒光,“这是我的校服吗?太完美了!上岛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校服!”
换上这身赏心悦目的学生礼服,阿之精神饱满,脸上乐开了花。
“跟我来吧,我们到正经的音乐教室去。”大叔戴上墨镜,拍拍阿之的肩膀。
阿之拿起手机,发了条信息:“耿耿,我好像不知怎么到了你的城市,而且莫名其妙认了一个音乐大叔做师父。这个地方还真的挺奇怪的……”阿之烦躁地没来得及扫一眼就把手机插回兜里。
灯光依旧在楼里闪耀着,阿之和大叔踏进了音乐教室。
“你说你就是从这里出来的?”大叔跷着腿坐在最靠近舞台的座位上。
“是的。”阿之按吩咐坐在琴凳上,挺直身板,“这回要弹什么?”
“就让我听听你最开始弹的曲子吧。”
阿之的手指尖流淌出熟悉的旋律,那些音符倾泻着愉悦与期待的神情,在某个不经意的小节又转换成激昂,再从热烈的跳音变换成持续的全音符,一直连音到和弦的重击加强。阿之闭上了眼睛,用听觉去感受,并在合适的时候跨越音部,再还原升降音。一阵风从打开窗户席卷进来,伴随着海洋新鲜的气味,透彻地沁人心脾,把阿之的头发和校服都吹拂起来;风速随着手指的速度加快,并在钢琴边环绕着盘旋。
“少年……”大叔的声音忽然响在耳边,“你现在,睡着了吧?”
众人热烈的鼓掌声中,洛洛走下了舞台。
“真是没想到,你弹得比我们之前的乐手还要好。”一个值班经理模样的人握住洛洛的手,“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能在我们店里长期表演,工资可以商量。”
“这个……”
“这是给你的,”一个服务生递过来几张钞票,“今天晚上的客人比以前多了好些呢。”
“不要紧,你可以想想,再决定是否留下来。”经理转身走了。
洛洛站在一张桌子前,对面是一对母女:“抱歉夫人,周围人都满了,我是否可以……”
“没关系,”年轻的夫人眼神很明亮,秋水一般;白皙的皮肤如同雪色;纤纤玉指,涂着樱桃色的指甲油,与嘴唇上的一线鲜红应和;浓墨般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丸子;仪容端庄,面色和悦,娥眉细长,五官协调;脸上有些许皱纹,但笑起来便舒展开了。旁边坐着个可爱的幼儿园女孩,水灵灵的,头上咋扎着两个小辫,正活泼地四处张望着,眼里闪着好奇的神色,注视着这个刚刚还在操纵神奇机器发出美妙音乐的大姐姐。“姑娘,请坐吧。”
“谢谢您……”洛洛点头致意,缓缓坐下。“您的孩子很可爱啊。”
“哦,小九。”夫人拍拍小女孩,“叫姐姐好。”
“姐姐好!”小女孩的声音响亮。
“你好……”
“你的钢琴弹得真不错,手指很灵巧啊。想起来,我有个学生也会弹钢琴。”夫人和颜悦色,“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邓珑。夫人您……”
“好名字,”年轻的夫人折好了餐巾,“叫我云就好。”
“姑娘,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是从很远的地方来这里的吗?”
“我生活在海边……”洛洛的眉头皱起来,“云夫人,不知道您信不信,我莫名其妙就到这个地方来了。”
“你不像是会说谎的人。”云夫人微笑地端详着洛洛的脸,“世界上偶然发生的事都有着必然的联系,我们的存在都是如此。说说吧,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服务生端来了餐点,洛洛缓缓拿起餐刀:“不知道,我好像在学校里弹钢琴,忽然就被一阵风吹起来,然后从空中掉到这里来了。”
“这故事听起来很奇妙,”夫人把一勺米饭喂进女孩的小嘴,“来,小九。再吃一口吧——然后发生了什么呢?”
“我好像进了一个学校,被一个类似训导主任的男人教训了一顿,然后我就出来了。”洛洛慢慢切下一块猪排,“黄昏来了,我就觉得很饿,循着味道就进来了……”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云夫人听得津津有味,“我可以把你介绍给我们学校的文学社。”
“这不是编的故事,这是真的!”
洛洛这一喊引得旁边的人瞩目过来,洛洛连忙压低声音:“抱歉……”
“别着急,姑娘。来,这个给你,和你的项链很配。”云夫人伸出手握住洛洛的手,塞给一副晶莹的小水晶耳环,虽然有些岁月流淌过的痕迹,但在光芒下依旧闪耀着时间的水纹,“我以前在宁江城读大学,作为少女第一次看见大江的时候也是很慌张激动,这就是我在那时候的东西,我能看得出来,你和我那时一摸一样。人在面对从未经历过的事情时都会有这种反应,当你找到能够穿行事态内外的奥秘,就能享受其中。看看小九吧,我想她以后也会和你我一样的。”
小女孩还是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好动地摇摆着细小的手脚。
“这可以吗……”洛洛被吸引一般盯着闪着光的耳环。
“当然可以,姑娘,我们可是朋友啊。我就在上岛一中工作,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就来找我吧。”
“谢谢您……”
云夫人温和而富有哲学的目光令人沉浸其中,在昏黄的桌灯下光影摇曳,像洛洛这样的小女生在成熟的知性女性眼光凝视下,被透视得一览无余。洛洛看着窗外擦黑的天幕,一股疲倦之意奔涌而来,为了躲避那如炷的目光,把眼睛闭上了。
“姑娘……”云夫人的声音忽然响在耳边,“你现在,还醒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