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要走!不是纪安,你没事吧,我好不容易从国外回来找你们,结果刚回来没几天你就要走,是不是路至闻那小子欺负你?我刀呢……”
吼叫声从手机扬声器里穿出,苍白的月光从窗户里透过,纪安靠在落地窗前,听着手机里梁文渊的“不满”,他笑了笑,看着手机屏幕上“梁文渊”三个字凝神。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外界的唯一联系好像只有手机里这个愤怒的小狮子,原本空旷的房间现在也能回荡着别人的声音,不真实,但他知足了,因为那个曾经真实给他带来过希望的人,早已“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了。
“纪安……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我来看看你,我们聊聊天你就不难受了。”
“不用了。”
手机对面没出声了,那一瞬间,纪安觉得他的世界又变回来了,没有人烟,没有光明,有的只是夏天聒噪的蝉鸣,有的只是冬天刺骨的冰冷。
“我在学校对面的咖啡店等你,一会见。”
“诶诶!”
嘟——电话挂断了,不知是不是梁文渊察觉到了纪安的不对劲,先发制人把他约了出来,纪安刚想推辞,就被梁文渊眼疾手快的挂断了电话。电话挂断的提示音持续了几秒,纪安看着手机屏幕上“梁文渊”三个字灰暗下去,随着提示音的消失,那个灰暗的名字,也消失了,只留下了拨号界面苍白冰冷的躺在手机屏幕上。
他想推辞
纪安把头埋进手掌里,这次,他哭了,哭出声了,虽然声音不大,但在这黑暗、寂静而空旷的房间里却被无限放大,久久回荡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可就是心里有一处地方踏空了,无限下坠,直到坠入深海,万劫不复,不愿醒来。
“你就不能放过我吗……非要给我留下对这个地方的留念吗……”
纪安小声说着,声音不停的发颤,脸上浮现一抹红,可这一抹红并没有给他苍白的脸上增加什么生气,反而浮现一丝病态。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简单收拾了一下后就出了门。距离他上次出门已经三天了,三天前,路至闻亲口对他说出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后,纪安就再也没出过门,连手机都很少碰了,要不是梁文渊的“突然拜访”,他可能还能在家里待两三天。
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冷,路上刮起的寒风差点将纪安吹倒,他太瘦了,臃肿的羽绒服显得他更加瘦小,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可他这个孩子给人的感觉不是可爱,而是可怜。
走到学校门口,他愣住了,保安室的灯开着,泛黄的灯光下投射出一个佝偻的身躯,纪安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他上学时期亲近的人之一,孙大爷。
“诶,是小纪吗?站在路边干嘛,进来坐坐啊。”
孙大爷已经73了,可身体却好的很,看见有人朝这里看,本以为是什么坏人,却发现是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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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纪啊,咱们好久没见了,你过得还好吗。”
纪安给梁文渊发了个消息说自己晚点到,之后便进了保安室和孙大爷叙旧。以前上学的时候,孙大爷很照顾纪安,纪安是单亲家庭,那时他家里困难,高二那年,纪安的母亲患病,他不得不偷偷溜出学校去医院照顾母亲,就是孙大爷帮他每天到点给他留门出去,每次出去前他都会对纪安说
“去吧,小心点,别害怕进不来,我给你留门。”
高考那年,纪母最终没能等到纪安考完试给她报喜,等到纪安赶到时,那间病房前变得热闹起来,来来往往的白大褂在病房里进进出出,冰冷的机器发出刺耳的响声,医生的呼喊传遍走廊,个个病房里的患者分分探出头来,走廊上只有一个穿着黑白校服的人最明显,他站在那,肩上的书包悄无声息的滑下,“咚”的一声,书包落地,纪安冲向病房,嘴里嘶喊着
“妈……妈……你醒醒!”
那年冬天,是纪安第一次见漫城下雪,很美,很冷,刺骨的寒风吹进每一个毛孔,病房的消毒水味久久回荡,那张病床前仿佛还留着那个人的身影。她在看雪,她说过她喜欢雪,她说过等她病好了就去院子里玩雪,她说过她会一直陪着我……
“小纪?没事吧,不舒服吗?”
孙大爷察觉到纪安的不对劲,给他倒了杯热水。纪安回过神,空洞无神的眼睛看着孙大爷苍老的脸,对他笑了一下。
时间真快啊
“没呢大爷,谢谢,我在想以前上学的事。”
“哦,上学的事啊,诶呦,你以前成绩可好了,我经常在门口的表彰栏里看到你呢,诶,你后来是不是考上了那个什么,额……”
“A大”
“诶诶,对,就是A大,你以前上学时就和我说想去那里来着,哎哟,那时候没来得及恭喜你啊。不过现在还好,还能见到你就好。”
是啊,又见面了,好像什么都没变,但什么都变了,想留住的人都走了,不该再遇见的人回来了,都乱套了。
“诶呦,下雪了啊,我都好几年没见过漫城下雪了,小纪啊,大爷也不知道这次告别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了,但大爷还是想说……”
————
纪安告别了孙大爷,准备起身去咖啡店,大爷像以前上学那样,总是目送着他离开,直到消失在路灯下。
走在路上,纪安脑子里回想着刚才孙大爷说的话
“小纪啊,你母亲之前找过我,让我给你带话,可时间长了,大爷也记不清了,但是她话里的意思我永远记得,她爱你,她也知道你爱她,可她尽力了,没能看到你实现自己的梦想大概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所以,她想让你最后实现她的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不要忘了她。”
又是一股寒风吹过,咖啡店门口,梁文渊坐在玻璃窗前等待着他,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纪安看着玻璃窗前的他,脑袋里轮回播放着那些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人,孙大爷,梁文渊,周衍和妈妈。
他没有什么在乎的人,也没有人在乎他,所以这些人大概他能记一辈子。
如果可以,他想把路至闻也算上。
“呵,算了吧,就不给他添麻烦了。”
纪安自嘲的笑了笑,低头看了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路灯昏暗,那枚戒指却闪闪发光,像是要划破黑暗,跌入深渊。
“纪安!”
梁文渊看见站在外面的纪安,连忙跑出去将外套披在他身上,纪安这才意识到他的羽绒服落在孙大爷那里了,一路上他都没意识到这件事,直到梁文渊冲出来给他披外套才清醒过来。
“在这干嘛呢,外面多冷啊,快进来暖和一下。”
纪安没动眼睛一直看着眼前这个焦急的人,半晌,用沙哑的嗓子说到∶
“那个地方不远。”
梁文渊愣住了,转过头看着纪安,带有病态白的脸出现在视线里,和那时的少年不一样了,岁月将他的稚气褪去,留下一副空旷的躯体,仿佛只要手一放就能丝毫不带留念的离开,永远的消失。
“那就别走了,反正不远。”
纪安没再说话,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纪安抬头看着夜空,雪花落在睫毛上,天上没有星星,只有如同这路灯一样,昏暗微弱的月光。
不远的,真的不远的……
等到星星出来的时候,我就回来了,离你们好近好近,好近,好近……
但是我会躲着你们,躲到你们看得到的地方,随处可见,不要找我,我一定会回来,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