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议政殿。

四下的气氛虽不是早朝那般拘谨肃穆，可身着藏色镶黄边常服，头戴镶宝金丝冠，端坐在龙椅上的赵彻在大臣们眼中依旧不失威严。十数年东征西战的戎马生涯让他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上更添了几分刚毅。几经沉浮的人生历程反而成就了他宽阔的胸怀。终于他从一个在权利角逐中夹缝求存的皇子成为了如今万里之地都诚服于脚下的九五至尊。

此刻，赵彻的目光从容地一一掠过下面窃窃私语的大臣们。他们都是为新帝国立下过赫赫战功，赤胆忠心的开国功臣。其中有些是在他还是皇子时期就一直追随左右，不离不弃的肱骨心腹。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后，浑厚的嗓音在殿内响起，各大臣霎时噤声端立。

“孤知道，出兵为大燕解围实属为难了各位。孤心里何尝痛快？但，从长远看，犬戎所带来的灾难将会比大燕更棘手。卞唐的靖安王妃打开美林关放犬戎大军东进，据线报他们眼下已经打到北朔了。假若日后他们真在中原立了足，天下苍生恐将生灵涂炭永无宁日。”

闻言，底下的大臣们又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赵彻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到：“青海和卞唐已经决定出兵，我大夏身为北地大国，自不能冷眼旁观。孤亦决定出兵，还望爱卿们以天下苍生为重……”

殿上再度一阵议论，而后，大将军陈鸣走上前来，掬手回禀：“圣上胸襟宽广，心怀天下，实乃苍生之幸百姓之福。臣等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随后余下的大臣们也随之异口同声道：“陛下圣明，臣等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整齐洪亮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不绝。

七八八年五月初三，北夏皇帝赵彻接受卞唐监国太傅及青海王宇文玥的提请，同意出兵联合抗击犬戎。

说起来有些可笑，北夏，青海，卞唐之前与大燕小仗大战了无数回，乒乒乓乓打了这许多年。如今四方势力却要联合起来共同出兵抵抗犬戎，那燕洵更是同意打开国门让他们进去。果真是天下之事无所不有。

而之所以能促成这次四方合战，不得不提一个人――楚乔。

世人皆知，她不但是青海王宇文玥唯一的妻子，还是卞唐的辅政亲王，亦是北夏皇帝赵彻的刎颈之交。更是名震天下的秀丽军的主帅，她曾经，也是燕皇燕洵的得力亲信，甚至是燕皇心中的挚爱。

楚乔从一个命贱如草的奴隶，最后却成为了威震天下，名扬四海，众人信服的秀丽皇妃，其中际遇令人咋舌。先不说她与宇文玥，燕洵的爱恨纠缠是如何的剪不清理还乱，就说她自身如此彪悍的逆袭，望眼天下也只有她能做得到吧！

几日后，霜韩城外以南二十多里处，魏舒烨执率的南大营就驻扎在这儿。五月的大地绿草如茵，一顶顶宽大的帐篷如繁星点点洒在这绿波之间。魏舒烨坐在营帐里，想着心事。自从赵彻决定出兵，他的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般沉重。

目前他麾下有六万精兵，其中少部分是当初大夏西南沦陷后，他不顾家族反对，不顾叔叔魏光的斥责，坚持去西南抗敌卫国带出来的家族亲兵。

当初连日惨烈的激战，弹尽粮绝的困境和孤独无援的悲壮，让他们伤亡惨烈。两万亲兵最后只剩数千人。就在他们决心最后拼死一战的时候，赵彻出现了，他率领的东胡军救他们于绝境。

当时正与敌人奋力厮杀的魏舒烨，听属下报告七殿下来了的时候，他呆坐在马背上，他不敢相信。在他背弃朋友情谊，遵从家族安排，支持赵飏登位后，在这种危难关头，家族抛弃他，赵飏放弃他，帝国摒弃他，却是这个被他背弃的，本该进攻真煌城的赵彻救了他。

从那时起，魏舒烨便带着余部追随赵彻来到北地。如今南大营的规模是这些年他们在北地辗转拼杀时不断扩充，整合的成果。

这次出征又可以见到很多老相识了。宇文月，楚乔，燕洵，听说赵飏也会去。自从旧夏国灭后，赵彻在北地建国，而赵飏和部下则一直在北地边境游荡。这些年来，赵彻，赵飏两兄弟时有冲突，却又点到为止。甚至对方有难时，另一方又会偷偷在背地里相助，只是都嘴硬着，谁也看不上谁。每次看他们斗嘴，魏舒烨就觉得头大，这两兄弟虽非一母同胞，脾气却一样的臭。想到这儿，魏舒烨莞尔一笑。但随即心头浮现的另一个名字却又让他的面容变得晦暗不明。

“靖安王妃赵淳儿！”

之所以会有这次的四方合战，除了楚乔，还有一个关键人物，就是那靖安王妃。是她打开美林关放犬戎军队入关，又对其暴行视若无睹，从而引起天下共愤。说起来她还是导致四方合战的起因呢。

赵淳儿，曾经还是旧夏公主的时候，对当时的燕北世子燕洵情有独钟。对于在燕洵身边并受他另眼相看的楚乔一直种种刁难。而后大婚之日自己的心爱之人，本要成为她丈夫的燕洵公然举旗造反，众目睽睽下更是带着楚乔冲破城门扬长而去，让她一个天家贵女沦为天下笑柄。后来她偷偷跑去燕北劝阻燕洵停止造反时，反被燕北将士凌辱。从此她便对燕洵，楚乔恨之入骨。

她恨，她恨燕洵更恨楚乔。从燕北回到大夏后她几次三番地要陷楚乔于死地。当她得知楚乔被当时的卞唐太子李策藏在皇宫里，于是独自一人快马加鞭赶到卞唐请求和亲，后来又制造不洁事件陷害燕北和楚乔，煽动卞唐军要火烧楚乔，却被楚乔临阵逃脱，反而让自己又一次沦为天下笑柄。如此种种教她怎能不恨？

再后来，卞唐逆贼靖安王起兵叛变失败被杀，他的王妃在亲信的保护下逃出生天，这几年一直在境外游荡，直到她祭出反攻大燕的旗帜，人们这才发现这靖安王的王妃竟然就是赵淳儿。

如果不是宇文玥看在赵彻面上，就凭着赵淳儿对楚乔做过的种种，早就不会手下留情了。而前段时间她带领卞唐靖安王余部再次起兵造反，意图谋朝篡位，卞唐也巴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这次她更是勾结上犬戎人，意图反攻大燕，是问燕洵又怎能放过她？

如今她已带着犬戎人入关，任由他们在关内烧杀抢掠，原本还因为她大夏嫡公主的身份，期待她能光复夏氏而拥护她的百姓们，在见识到犬戎人的残暴后也诅咒唾骂于她。即便赵彻心存同胞兄妹之谊也不得不下了出兵的决心。

曾经的大夏公主沦落到眼下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贼。这让魏舒烨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当初年少，皇子公主们常与他们这些贵室门阀子弟一起读文习武，玩乐做伴。贵为皇后嫡出的赵淳儿是大夏出身最高贵的公主，她从小就被众星捧月般呵护着，宠爱着。她的机灵可爱，刁蛮任性，俏皮可人，倔强执拗，一颦一笑都牵动着魏舒烨的心。可她是那么高贵耀眼，魏舒烨自叹不及，加上他从小在家族门阀的严厉教养下，心性优柔寡断，畏首畏脚。

不敢向赵淳儿表明心迹的魏舒烨，只能将爱恋深藏于心底，只能在她背后默默地看着她喜怒哀乐。看着她深陷对燕洵的爱恋中不可自拔，看着她穿上大婚吉服要嫁作他人妇。他曾经觉得只要她开心，她幸福，自己也是开心的，幸福的。

可最后，他发现自己错了！

如果他当初能勇敢的向赵淳儿表明心迹，会不会一切都会走向另一个局面？赵淳儿不会嫁给燕洵，不会被燕北军凌辱，也不会被卞唐遣退，不会下落不明？

魏舒烨每每想起，都后悔不已，并为此深深自责。他悔恨，就是因为自己当初的懦弱和优柔寡断才毁了赵淳儿的一生。

这次他们会不会相遇？遇到后自己又该怎么办？如果宇文玥，楚乔，燕洵和卞唐都要杀她，自己又该如何……

“淳儿，我该怎么办……”魏舒烨掌心抚着额头，喃喃低吟着，心中怆然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