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完墓地的当天晚上,南昭发生了一件大事。
柯滢看着新闻上那张熟悉的脸,握着手机的手痉挛着许久无法伸展,脸色忽白忽红,整个人有些恍惚。
连莲见她情况不对,坐到她的身边紧张地问:“柯滢!柯滢,你怎么了?”
柯滢的眼睛赤红,说话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的哽咽:“他成为烈士了……”
连莲不解,问谁成为了烈士。
柯滢将手机递给她,那上面显示的是一张看起来祥和的脸,这张脸的主人穿着得体的警服,哪怕只是拍了个上半身,也能看出他的身姿挺拔,精气神十足。
那是柯滢深感愧疚的陈警官。
他在职多年,总是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警衣,风里来雨里去,替人找过遗失的猫狗,替独自在家的老人开过家门的锁,替正处花季的中学女生赶跑过图谋不轨的男人,最后,他为一桩震惊南昭全市的案件而死,却无人知晓。
在数年后的今天,这桩看似是意外事故的冤案被再度提起,一生没有愧对胸前警徽的陈警官被追授为烈士。因其死因与当年恶贯满盈的封氏相挂钩,引起了南昭的极大轰动,铺天盖地的新闻针对此事进行报道。在这个陈母去世一年的日子里,他的名字突然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如果没有柯滢的案件,他本该是南昭警局里一个备受爱戴,上有老下有小,做着喜欢的工作、心怀正义的良善之人,可他却因为他的赤诚之心而死,死前对柯滢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希望她放宽心,不管有没有她,他都会义无反顾地调查到底。
柯滢很少想起他,可是每一次想起,陈警官的容貌、说话时的样子都清晰得仿佛发生在昨日。那是第一个因她而死的无辜之人,也是第一个向她伸出援手的陌生人,她没法彻底释怀。
她等了这么久的正义,终于在迟到了几年之后到达她的手中。苗苗和陈母已去,陈警官被追授烈士也没有一个家人可以因此得到殊荣,可是至少这世界上不再只剩下她一个人记住他为何死去,至少有千千万万的陌生人曾在屏幕上见到了这个名字,真心实意为他送上过一句祝福。
柯滢抱着手机久久不语,陈妈妈如若看到这一天,一定会很开心吧。封潇声未死,她也不能再做任何事,陈家三人的性命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刀,只要她抬头看一看,就没办法忘记封潇声过去的绝情与残忍,哪怕有朝一日她替那个洁白无瑕的柯滢原谅了封潇声,也难以替这些无辜死去的人原谅,替被剁下手指洗去记忆的杨雨泽原谅,替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原谅。
封潇声爱她又有何用,他依然恶贯满盈,不知悔改,认不清他犯下的种种劣行。
连莲看她眼中忽而闪过灿若星辉的光芒,忽而又落下层层难以清除的墨色。柯滢的手机还亮着,连莲从那篇陈警官的报道里,看到了熟悉的‘封潇声’三个字。因为陈警官的事,本已没多少人想起的他被再度拿出来鞭挞,底下发表评论的人语气个个听起来都恨不得是想撕碎了他,连莲蹙眉看了半晌,问柯滢:“你有没有想过,过去那么久了,谁还会想着替陈警官做这种事?”
柯滢有些怔住,她张着嘴,声音不很平稳,“大概是他的那些同事吧。”
连莲抓住她的手臂,知道她不会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哪怕在大家眼里他已经死了,别人也不可能还找得到当年的蛛丝马迹。”
“柯滢,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柯滢把眼睛睁得很大,可那眼眸却空无一物,无法聚焦,她只是摇着头否认,“他怎么可能,他从来不把别人的命当命。”
连莲见她不愿面对,也不再多说,没经历过柯滢经历的那一切的人,从来没有资格替她释怀。柯滢是凭借着自己非人般的坚强才从地狱中走出来,如果不是她而是别的什么人,早已死过千次万次。
她的坚强不是替封潇声开罪的理由,封潇声对她做过的一切,只有她自己才能说出那句“都过去了”。
柯滢把柯悠抱过来,有些木讷地给她喂着晚餐,柯悠用自己的小手抓着她的手指,让她空荡荡的心渐渐落回了实处。她何尝不知连莲所言非虚,封潇声的死不过是结束了未来的痛苦,而已经发生的那些惨案,却仍然不可能找到证据来推翻。
不会有人记得那些因为封潇声而默默消逝的生命,不会有人知道张家灭门案真正的凶手,不会有人在乎陈警官那么个微不足道的小职员。封潇声过去的能力可以让这一切都发生得无声无息,找不到一点破绽。
如今陈警官的事被再度提及,除了封潇声本人,谁也做不到
但那个视人命为草芥的封潇声,怎会让自己本来走向安宁的生活再度掀起波澜,让他本来要被遗忘的名字再度被口耳相传,就只为了给一个他从不在意的人一个毫无意义的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