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他轻抚她的长发,“我当初最该杀的,或许是我自己。”
他们很少用这么平静的不歇斯底里的语气对话,然而正是这样的平静,于他们而言,才最是伤人。两个人都已心死,却都有活下去的目标。柯滢的目标是柯悠,封潇声的目标是柯滢,他们的目标都那么难,所以只有咬紧了牙,才能不那么轻易地放弃。
柯滢极富媚态的笑,让封潇声想起了那段将他的魂魄勾摄住的疯狂岁月,可她不会再说好听的话,反倒是用一种追忆过去的淡然口吻说:“如果苗苗还活着,她的孩子该比柯悠还大了。”
“那样你是不是也可以放过我了。”她幻想着自己无拘无束的样子,似有些向往。
封潇声抱住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度,从他爱上她开始,他每日都在担忧她如光秒一现的昙花,眨眼间便再寻不见。他经历过失去的痛,那是一种将他放在火海中炙烤,让他恨不得立马去死的折磨;他也经历过得到的痛,那是一种用锋利的刀一寸寸将他凌迟,让他苦不堪言却无法割舍的糖衣炮弹。
他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好像还是在原地踏步。
封潇声伸手遮住何妍的眼睛,他用的力道很轻,柯滢的睫毛扑闪,不愿意闭上。他长长地叹气,仿佛早已拼尽全力。
带着气声的低语在柯滢耳边响起,封潇声对她说:“柯滢,我知道在你眼里我的爱很廉价,可它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买走。”
“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别人,你明明知道,但从来不信。”
柯滢嗤笑一声,道:“在他们的面前,你对我说爱?也不怕脏了他们轮回的路。”
封潇声略微一怔,仍是像当初一样无力地辩白:“我没有骗你,我没有杀他们三个当中的任何人。”
柯滢终于还是脱离他的禁锢,从他怀中坐起身来,冷冷地向他看去:“陈警官的死与封氏脱不了干系,苗苗的死是你一手导致,陈妈妈的死是因为前两者的刺激。哪怕不是你动的手,也是你递的刀,你怎么能做到这么心安理得?”
封潇声神色晦暗,他不看柯滢,留给她一个吊儿郎当的背影,满不在乎地说:“我这辈子先还了你,下辈子再去还他们吧。”
柯滢怨毒地看着他,她以为他在改变,其实从来没有。他还是那个混混,还是那个不把不在乎的人当人的魔鬼。
因为早知如此,所以不感失望。但那汹汹的恨好像又在疯长,封潇声见她安静,回身来将她望住。他看到她眼里未来得及收起的滔天怒火,她却看到了他眼中不曾消散的沉沉痛意。
柯滢重归平静,原来他也学会了伪装,她了然地笑。
她站起身来,看到封潇声带来的花束是与她一模一样的白菊,六束花整整齐齐地分成三摞放在祖孙三人的墓前,徒添萧然之色。柯滢沉默地站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们的墓,似是在心里说了很多的话。
封潇声在她将走之际抓住了她的手。
一身黑的他周身都散发着凄楚,他苦涩地笑,自说自话地道:“柯滢,什么才是真的可怜?你觉得他们凄惨,我却羡慕他们好歹墓旁不空,好歹有你惦念,而这些东西,已经是我这辈子的可望不可即。”
柯滢不想把这些托辞听进耳中,可它们却不由分说地钻进了她的心底,她生硬地答:“封潇声,这都是你作下这些孽的后果。”
封潇声轻轻笑了起来,“哪怕我没有做这些,也不会有人在我死后为我点一根蜡,这又是我做了什么的后果?”
柯滢转过身来,看到封潇声那张从来张扬的脸上竟带着些茫然,仿佛在真的寻求她的解答。她垂下眼,还是从前的那套话,“不管你经历了什么,这都不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你却只会给自己找借口。”
封潇声矮下身来,有些纵容地轻轻含住她的唇瓣,双手禁锢住她的腰肢,不显旖旎的将她藏进自己的怀中。何妍看不到他的脸,也看不到他眼中的痛,更看不到他即将破碎的支撑,只能听到他带着点失望却又戏谑的话:“阿滢,你怎么就不能对我有一点心软呢。”
柯滢不回答,他便絮絮叨叨地继续:“你把我当什么,我亲你抱你你都不拒绝,但心却闭得那么紧,你把我当什么了?”
柯滢在他的怀抱中沉着地思索,她把他当什么?她把他当最熟悉的陌生人,最恨的仇人,最想逃开的人,最惧怕的人。她早就知道,在他这里,所有的反抗都没有意义,所以她任由他做任何事。她的心都不知道飘到了何处,又何必在乎这幅身体。
她不说,封潇声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的嘴唇发白,心如刀割,说出的话却仍然带着笑,“我知道,你肯定在想,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好了。”
他放开对她的钳制,凑近了她那张黯然的脸,嬉笑着说:“你是这样想的吧。”
柯滢抬头,与他的桃花眼正正对上,冷然地说:“是。”
封潇声一口气提得略长,不以为意地道:“还真是一点不像以前一样哄着我了。”说罢也不期待柯滢回话,揽着她向外走去。他比柯滢高了许多,知道柯滢看不到他的神色,这才肆无忌惮地将伪装撕裂,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沉着眸子怅然地从高高的墓地向下望去,只看到无穷无尽的坟墓,无数不存于世的魂灵。
他淡淡地想,或许他该给自己提前买好一块地,不然碧落黄泉,仍然只是孤魂一个,未免过于惨淡。待在这种地方,总要比尸骨无存来得热闹。
他看着柯滢走得越来越快的背影,眼神暗了又暗,无半分光彩。若是可以重来,他一定会敲醒那个申世杰,让他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好好对待柯滢,然后用尽毕生努力,让自己死后的墓碑上刻上他如今不敢奢望的几个大字:妻子柯滢。
然而人生最难最痛不过后悔二字,他已没有退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