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滢死死咬着牙,她最恨封潇声的故作深情,恨他当初的不择手段,她努力屏蔽掉封潇声话语中的颓丧与痛心,用伤人伤己的话将他更深地折磨:“从我们遇见开始,你所谓的对我好就已经成了个笑话。”
封潇声终于落败,最后一丝力气亦被抽干,勉强握住的雨伞从他手里挣脱,慢慢翻倒在地,溅起满地雨水,将他们的鞋子浸湿。
大雨毫无阻挡地将他们冲刷,两个人离得那么近,心却远若位于银河两端。封潇声凉得刺骨的手捧起柯滢苍白的脸,以一种毁天灭地的绝望感吻上了她那失去了所有温度的唇。
雨水顺着两人的脸颊滑下,柯滢睁着眼面色沉灰地看着封潇声,他好看的桃花眼落寞地垂下,浓密的眉毛皱成一团,或许是昏黄灯光下的错觉,她隐隐看到他的眼角有泪花迸出,与洒落在他脸上的雨混为一体,转眼便难以辨别。
“柯滢,不要信。千万不要信。”她流着泪对自己反复地说。
在她最后一丝温度丧失之前,封潇声终于沉默着放她离开。
柯滢凉薄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刺入,让他在雨夜里站了很久。
“封潇声,你一定不会记得,明天是陈妈妈去世一年的忌日。”
“你欠下的人命,永远还不完。”
暴雨过后是明媚的日光,柯滢很早就起了床,只身一人去往陈警官一家三代的墓地。
那墓地不算偏远,却也算不上多好,只是和众多的普通人家一样,以一种无人在意、无人记得的方式死去。
柯滢自认这一生活得问心无愧,唯有对这祖孙三人,自从封潇声回来以后,她每次想起他们皆感抬不起头。她遇到申世杰不是她的错,可陈警官是因她的案件而死;她被封潇声禁锢不是她的错,可苗苗是因她未能及时阻挠而死;她未能完成报仇不是她的错,可陈母是因为她的无能而死。
这像是一条断不了的链条,往最上面爬的话,每个人都牵扯到她。苗苗固然愚蠢,但她罪不至死,而陈警官和陈妈妈,从头到尾都坚持正义,没做过一点错事。她只要想起这些,就没办法做到真的安心。
柯滢在清晨天未亮时便出门,买了三束花,驾着车独自来到了墓园。一年了,她只在封潇声死后的那天来过这里一次,那时的她挺着胸膛跪在陈警官面前,告诉他她已替他报了仇。
如今再来,却是没了底气。
她将花放在他们祖孙三人的墓前,背对着墓碑而坐,纤薄的背部挺得笔直。可是她的肩膀在抖,人也有些恍惚。
她没有面对他们的资格。
封潇声对她说爱,求她的原谅,若是她就这么点头,她怎么对得起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柯滢,怎么对得起这黄泉下的无数冤魂!
封潇声的苦痛是苦痛,难道别人的就不是?他这样罪大恶极的恶魔亦能被原谅,那这些从来清白的灵魂又凭什么为了他的痛苦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过去那么恨,恨封潇声的不择手段,恨他那颗被染黑的心背后掩埋的惨悲,恨他不知悔改地草菅人命,恨他明明以死结束了这一切,却又要再度出现,让她身心皆在煎熬。
可她最恨的是,她连恨的能力也已丧失,如一具行尸走肉游走这世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封潇声从人间走去,而她却再不能将他赶回地狱。
“陈妈妈。”她靠在陈母的墓碑上,生怕扰了她的清闲,低声说:“我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替陈警官和陈禾果报仇了,您在下面别生我的气。”
她没办法再无所顾忌,从前哪怕是离了她,杨雨泽,连莲以及她的父母依然可以过得很好。可是现在有了柯悠,她做不到像从前一般孤注一掷,和封潇声之间争个不死不休。她将柯悠带到这个世界,柯悠给她绝望的生活带来一簇阳光,她们必须为了彼此坚持。
在人前她总是笑着,好像早已不再介怀曾经,可是如今只有她一人,眼泪便开始静静流淌。秀长的黑发披散在墓碑上,眼泪顺着她的侧脸慢慢滑落,柯滢张嘴喃喃:“对不起。”
她一直欠这些人和过去的柯滢一句对不起。
艳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再一点点西行,柯滢闭着眼浅睡,走出这里,她又要成为那个无坚不摧的柯滢了,她不能把自己的无助拿给任何人看,也不会有人再看得出。
日光最盛时,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冷。一夜未眠,她的意识逐渐模糊,阵阵微风吹过,她无意识地收紧了大衣,瘦得血管也能看清的手缩在口袋里,看起来毫无平日的坚强。
她冷得牙齿也咯吱作响,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将她拥入一腔温暖,宽厚坚实的肩膀给了她依靠,她的哆嗦停止下来,身体也舒展开。可那颗凉透了的心却感觉不到一丝热气,甚至下意识地让她警惕着这份温柔,慢慢张开了眼。
她看到自己靠在封潇声的怀中,而封潇声则一脸青灰,直直地眺望着不知名的远方。
他明明没有看她,却知道她醒了,俊秀无几的脸上艰难地勾起一个淡得挂不住的笑,声音沙哑低沉,艰涩地说:“阿滢,这是你的惩罚吗?”
用你的痛苦来让我悔不当初,这就是你让我痛苦的方式吗?
柯滢腿脚发麻,手撑着地努力地从他的怀中挣脱,封潇声死死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动弹半分。她便顺他的意,停下了动作,跟他一起向着远方看去。
封潇声的大衣罩在她的身上,他身上只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手一如既往的凉,像一块寒冰,整个人肃穆而生冷。
本该是最亲密的姿势,最般配的样貌,可他们二人都没办法觉得宽慰。柯滢冷冰冰的话在这清秋当中飘散开来,随着一阵风行去,渐行渐远,却留下抹不去的痕迹。
“这是曾经的你给你的惩罚。”她反复提醒着他他过往的恶行。
封潇声眼底淌过绝望之色,但转瞬之间便被一阵嘲弄的笑意代替,他收回视线,侧头轻轻吻在柯滢的额头。他能感觉到每一次拥抱、亲吻时柯滢发自内心的排斥与僵硬,但他素来自欺欺人,便全当作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