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过后,连莲始终不肯对封潇声的事善罢甘休,即使她知晓柯滢曾经经历的一切,却还是无法理解一个普通人是如何在恢恢天网中三番两次的逃跑,依旧完好无损的存活于世。
她坚信柯滢既然打倒了他一次,那么也一定能做到第二次。
柯滢这次却表现得前所未有的淡然,她又一次拉住了想要悄悄出去调查封潇声的连莲。
连劝诚的话都说得疲惫。
“连莲,听我一次好吗,不要再去追究了。”
连莲是除了杨雨泽以外最清楚柯滢曾经为了扳倒封潇声做出过多少努力的人,初时她还觉得柯滢是怕连累她,但直到这一次听到这句话,她才仔细看清了柯滢的神情。
柯滢的脸上是真的没有过去的那种执着与坚定。
她难以理解,是什么将那个打不怕杀不死伤不透的柯滢变成这个样子,多少道荆棘柯滢都一一走过来,面对各种危险都没有在她和杨雨泽面前喊过一句苦,流过一滴泪。
可是现柯滢连试都没试过居然就开口说了放弃。
“柯滢,他现在在南昭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死刑犯,根本不敢光明正大地出现,我们要打倒他根本就不是件难事!”连莲愤怒地朝她吼道。
柯滢始终面无表情,垂着头安静地将柯悠抱紧在怀。所有人都只是理中客堂外宾,只有她亲身经历了那场暗无天日的凌虐和折磨。所以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为了将封潇声连根拔起,她究竟付出了多少艰辛,做下多少噩梦。
可是她还是失败了。
曾经有陈警官,有陈奶奶,有小五,有杨雨泽有连莲,她的背后是一座座坚挺支撑着她脊梁的靠山,让她不至于在满心绝望中倒下
但现在还剩下什么?她在这场斗争中失去了所有的退路,也早在一次次的失望中失去了孤身前行的勇气。这是场看不到头的战役,
曾经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已经大获全胜,到头来却还是空欢喜一场,发现自己一刻也不曾从封潇声的手中逃脱。
她已经没有了斗志,这样放弃的念头并不是第一次产生,当初面对父母和杨雨泽的离开时她也如同今日这般丧失掉挣扎的力气,全靠着杨雨泽的重新出现和小五的意外身份,才让她再一次的重新站起。
但现在不会了,地狱门口没有了那双拉她的手,她也不想再这么费力地往上爬。
连莲和柯悠还在光明里奔走,能够保持现状,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难得。她再清楚不过,封潇声那样的人,怎会毫无底气的贸然出现?再与他作对,自己讨不到任何好处。
她不厌其烦地将心中所想又一次说给连莲听,她不想像从前一样瞒着她。
按照连莲的,如果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就一定会草率出手,不管不顾的将封潇声置于死地。
她不能害了连莲。
连莲听了她的话,果然停下了吵嚷,脸色晦暗地坐在她的身边,两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柯悠身上,那个还这么小的孩子,任何人都能夺走摧毁的孩子,根本经不起他们的一点折腾,曾经在无所顾虑,现在也不得不如屡薄冰。
柯滢并不是没有想过用柯悠当作诱饵逼封潇声唇膏啊,她知道封潇声没有办法眼睁睁的弃柯悠于不顾,这个方法承担的风险最小,成功的可能性却最大。
但是她没有办法下手。她总是做梦,梦到柯悠问她既然不爱她又为什么要生下她,问她是不是真的想要将自己送给封潇声。
她说不出话来。她的心在梦境中碎成了拾不起的残渣,她想告诉柯悠不是这样,但她每次都哭得很厉害,竟从未将这句否认的话说出口。于是柯悠在她的梦中一天天长大,那个漂亮的女孩也变得越来越不快乐。
午夜梦醒时,她总是为自己的自私感到心悸。当初在医院时她曾暗自发誓要放下一切,好好对待柯悠,可她竟因为情绪失控亲手将柯悠递进了封潇声的怀中,甚至还起过利用柯悠来折磨封潇声的念头。
这对柯悠多么不公平,她又怎么配做一个母亲。
她不能允许自己一错再错。柯悠是她柯滢这辈子活下去的最后动力,也是她与这个世界最紧密的关联。
柯悠不是封潇声的杂种,她只是柯悠。
漫长的沉默后,柯滢对连莲说:“连莲我现在只想把悠悠抚养成人,至于封潇声,和我已经没有一点关系了。”
连莲伸手轻轻抚摸着沉睡的柯悠的脸颊,柯滢暗淡的目光最终还是将她的斗志击垮,她答道:“好。”
顿了顿,她又有些迟疑地问:
“如果封潇声真的要让你和柯悠留在他身边,你该怎么办?”
柯滢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前方,眼神幽深而空洞,她勾了勾唇角,满满的都是自嘲。
“无非就是陪他做/爱,以前也不是没做过,没什么的。”
“你……”
柯滢却像领会了她未言之意,转头冲着她无所谓地笑,调侃道:“怕什么,封潇声不是说他爱我吗,总不能再把我送给那些男人,再找个姓张的来虐待我吧。”
连莲看着柯滢苦涩的笑容,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柯滢当时所受的委屈,心里五味杂陈。
其实和封潇声解除婚约以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将柯滢口中的恶魔与那个总是绅士温柔的封潇声等同起来,她觉得可怕,一个人怎么能拥有这么强大的伪装,把所有人当傻子一样玩的团团转。
她只想像就觉得头皮发麻,那每日亲身面对的柯滢又是如何打过这一切走过来。
只是柯滢有一点或许没有说错,封潇声的爱看起来并非只是说说而已,而是当真动了真情。
连莲想起封潇声和自己那段短暂的磨合,当时未曾发现,现在才知他的敷衍。
要让这样的人对一个无心干他的女人步步紧必,死也不愿意放手,恐怕他的爱,比柯滢以及他自己所想象的,都要来得深。
只是这爱太过病态,也太过偏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是条死路也还要硬闯。
杨雨泽挡了他的路他就让杨雨泽整容,失忆,张老板伤了他的人他就屠掉张家满门,这样的爱,别说是柯滢,就是她这个旁观者也觉得毛骨悚然。
可就是这样的封潇声,却愿意不顾一切和柯滢结婚,愿意为了柯滢去死,愿意忍着骨子里的暴戾不出现在柯滢面前,矛盾的让人看不明白。
距离撞见封潇声那天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那人却没有一点消息传来,甚至连个人影都没让柯滢看见。
连莲纠结的想着,或许封潇声当真能做到他所说的不打扰,默默站在身后不向前?
柯滢既然这么怕她和柯悠出事,那么或许她的安静,才是对柯滢最好的帮助。
连莲踌躇许久,对柯滢道:“不管怎么样,只要你需要,随时都可以找我。”
柯滢浅笑着点头,“我会的,不找你找谁呢?”
电话铃声在安静的房间内响起,连莲摸出手机,皱眉迟疑了一会儿,起身走到阳台才按下接通。这个电话打得很短,没多久她就又重新回到房间,脸色却比刚才差了不少。
柯滢问她:“你爸又催你回去相亲?”
连莲不高兴地点点头。柯滢知道她现在没那个心思,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我再过半个月就要回学校工作了,准备找个保姆来带一下悠悠。”
“保姆怎么能放心!”连莲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
柯滢拽着她的手安抚她重又坐下,耐心地给她解释:
“你也该回去上班了,不然你爸肯定
会更加生气,逼你回去结婚。”
连莲不耐烦地拒绝
“不去,我又不缺那点钱,我得看着我悠悠!”
柯滢从前不说,不代表她不在乎。连莲为了她和柯悠请了无限期的长假,虽然公司是她自己家亲戚的,但是时间长了,她爸妈那边肯定也会无法接受不给她好脸色看。
她不值得让连莲为她做到这样。
于是她说:“连莲,柯悠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你别这样,我心里会过意不去。”
“可是她才这么小,你怎么能放心让保姆带着?”连莲有些犹豫。
柯滢垂下眼睫,
•“我的课不多,一个星期也就两天,办公室的时间可以很自由的调节,不会耽误照顾悠悠的,你放心。”
连莲没有再劝,她内心深处把柯悠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看待,但是她更加在乎的还是柯滢的想法。
柯滢从来不愿意欠任何人,她对此再清楚不过。
友谊和爱情一样,太过失衡都无法迎来好的结局,柯滢现在把一切都考虑周全,说到底还是不愿意麻烦她,害怕失去她,她如果多说,柯滢心中的不安会愈演愈烈。
不如让时间来证明吧。
连莲最终还是妥协,“我让家里给我换个轻松点的职位,不看到悠悠根本没办法用心工作。”
柯滢会心一笑
“我看你就是想要偷懒吧~”
连莲恼火地瞪她,
“才没有!”气氛好歹是起来了些,柯滢心中的重担渐渐落下。
落下
就这样吧,她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士掩,她不再妄想更多。
电话铃再度打破清净,连莲一边骂着一边把手机摸出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她盯着那数字看了一阵,翻转屏幕,不再搭理。
柯滢扫了一眼她的表情,
“他还在找你?”
连莲神色淡淡,“一直换号码,躲都躲不了。”
柯滢不再说话,万晋是万晋,封潇声是封潇声,她不至于把封潇声手下的每个人都和他画上等号,却也对他们没什么好感。要不要接受万晋,接受以后即将面对的是什么,连莲不会不清楚,她不必掺和其中。
在连莲茫然间,另一个比较沉闷的铃声紧接而来,柯滢看着手机上陌生的号码呆滞了几秒,半晌似有所感的往天花板上看了看,没有逃避,按下接听。
“阿滢……”她听到封潇声在电话那头轻声叫道。
柯滢意外地很冷静,在想好前路以后,封潇声再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她的心境。
她问:“有事吗?”
封潇声时隔半月再次听到她的声音,感觉自己被枪子儿打中正在流血的肩头突然就没那么疼了。他周身都在冒着冷汗,可说话的声音却带着笑意。
“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柯滢讽刺地应他:
“从你的口中听到商量这两个字还真是有些稀奇。”
封潇声给边上慌慌张张要给他止血的老三一个眼神,独自捂着肩膀走到安静的角落,靠在墙壁上认真听她说下的一字一句。
他没有生气,很早开始他就不会再因为柯滢这般挖苦的语气生气,只是耐心的哄着。
“是我不好。”
柯滢被他突如其来的服软哽了哽,没有说话。
“阿滢,我们见一面吧”
柯滢冷声说:“有话直说,见面就免了。”
封潇声叹了口气,揣摩着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败给自己一贯地粗鲁。
直截了当地说:
“我听说你要回去上班,如果你照顾悠悠有困难的话可以……”
他话未说完,被柯滢暴怒地打断,“封潇声,你又监视我?”
封潇声听到柯滢咬牙切齿的质问,难得有些憋屈,不知道她这句话因何而发。
“我是听你学校说你的产假快要结束了。”他解释道。
柯滢不知道有没有将他的解释听进去,但那
按下挂断前的最后一句话却冷得封潇声骨头都在疼。
她说:“想看柯悠,你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