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滢和连莲一同跑了很多家保姆公司才找到适合照顾柯悠的人，那是位王姓的阿姨，今年已经四十八岁，有过多年带婴幼儿的经验，在之前的顾客那里广受好评。
柯悠65天的时候，王阿姨正式开始了她的保姆工作，柯滢和连莲也都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封潇声依旧没有出现过，也几乎没打扰过柯滢，唯一一次例外，是上一通电话结束后的第二天，他又一次联系柯滢，柯滢这次没有顺着他，他愣是锲而不舍地打了五六通，后来大概是瞧出柯滢没有理他的心思，终于不再坚持，安静至今。
柯滢乐得清闲，无论封潇声是因为什么放松了对她的控制，对她来说都是件好事。
连莲上班第一天就被她爸给拐回了家。因为封潇声的事这对父母一直心有余悸，所以找女婿时都要多方打探，这一次终于物色到了一个配得上连莲的，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连莲意识到争不过她爸妈以后干脆随他们去，老老实实地去参加了两家父母费心筹办的相亲宴。
对方是南昭一家赫赫有名上市企业的公子哥，听说小的时候和连家住得近，连莲还和他有过来往，追在别人屁股后面叫了一年多的哥哥。后来男方一家人搬走打拼，两家再没有过往来。
连莲速来不记事，脑子里全无有关这些事的印象，抱着对方肯定是个纨绔富二代、自己只去走个过场的想法去了两家约定好的饭店。
漫不经心地推开包厢门，连莲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西服、梳着利落短发，坐得笔直的男人。
顺着连莲的开门声，男人抬起头来，一张清俊斯文的脸映入连莲的眼中。
连莲下意识顿住了脚步，面前这人和她想象中的样子差别着实有点大。
男人从座位上起身，缓缓走到愣在门口的连莲面前，看着她一脸没缓过来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唇。
“连莲。”他绅士地带她到座位上坐下，叫她名字的时候眼里似乎带着笑意。
“不记得我了吗？”他问。
连莲尴尬地冲他笑了笑，“记得点。”
男人坐在她的对面，给她倒上饮料、拆开碗筷，做完一切后才慢条斯理地重新看向连莲，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哦，那你说说我叫什么？”
连莲本来就对这场相亲不上心，怎么可能记住了对方的名字，那点稀少的恋爱经验完全不足以让她应付这样的局面，她捏着手指，茫然地望着地面，思考着要怎样骗过去。
“行啦，不逗你了。”男人给她盛上碗热汤，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连莲松了口气，终于抬起头来，却看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我叫明靳你还真把我忘干净了啊。”
连莲抿着唇点点头。
明靳被她耿直的样子逗乐，笑容明朗地直直望着她的身影，在连莲未曾察觉的时候，那双眼中似乎燃烧着光束。
“没关系，以后都会让你想起来的。”明靳对她道。
柯滢对于自己身边的一切事情都非常谨慎小心，没两天就发现连莲最近上下班都被人接送，不由产生了点好奇，询问连莲对方是谁。
连莲没什么兴致，“我爸妈给我找的相亲对象，和我家还挺熟的。”
柯滢看她并不高兴的样子，问她：“很丑？不喜欢？”
连莲小脸皱着瞪她，“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见柯滢挑衅说是，连莲气得不行，漠然道：“长得倒是很好看，人也很好，就是和我不来电。不过多处处吧，结婚估计是个好人选。”
柯滢的调侃停了下来，在连莲的话中，她感觉不到连莲对婚姻的一点期盼。她能明显地感受到，连莲面对万晋和这个人时，态度是完全相反的两极。
她只能道：“只要是你认真思考后的结果，我都支持。”
连莲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眼神闪了闪，涩然地笑说：“想多了，我不可能再和万晋有什么。”
柯滢没放过连莲细微的表情变化，心中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现在正逢开学季，学校的学生事务要比往常时间多得多，柯滢这两天一直忙着处理，几乎没能睡个好觉。
难得今日有点清闲，她早早喂完柯悠就上了床，将柯悠放在自己臂弯上，给女儿轻轻哼唱小时候她常听的摇篮曲。柯悠平时瞌睡一贯多，今天却格外精神，吃着自己肉嘟嘟的小手，一双大眼睛滴溜着望来望去，时不时发出几声啼语。
柯滢困得厉害，哄着哄着眼皮便逐渐合上，昏昏沉沉地陷入沉睡之中。
柯悠依旧在床上动个不停，她身上盖着的小毯子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点被挤到了旁边，角落的空调虽被柯滢挡去了大半冷风，却还是有一些吹到了她的身上，让她费力地打了个喷嚏。
柯滢一觉睡到了天亮，闹钟响了几次都被她迷迷糊糊地按断，等到醒来时早过了平日起床的时间，距离上课只有半个小时。
她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洗漱换衣服，早餐也没吃便匆匆往学校赶。路上她打了个电话给王阿姨，嘱咐她尽早赶来，怕柯悠醒来没人在。
说完她又想起什么，有些着急地对王阿姨道：“阿姨，不知道是不是我睡太死了，昨天柯悠一晚上都没醒，也没吃东西，现在应该饿坏了，您到了记得先给她充点奶粉吃。”
王阿姨闻言有些担心，这个年纪的婴儿一般晚上都得起来三四次，像这样彻夜不吵不闹的过一整夜，着实不太正常。但她养的孩子多了，经验自然也很充足，不至于太过慌乱，宽慰着电话那头明显急坏了的柯滢“我马上就到了，你别担心。”
柯滢停好车往学校赶，“好，阿姨，如果有什么事您一定及时联系我。”
恰好踩着上课铃进了教室，柯滢好歹是松了一口气，他们学校的纪律比较严，教师无缘无故旷课或者迟到，都免不了要受点惩罚。
上课没几分钟，她的手机响起，本来气氛挺好的课堂被突然打断，不管是她还是底下的学生都不太高兴。她看了看上面的来电显示，发现是一个学生家长打来的电话，脸色不悦地按下挂断，想了想，又将手机调至静音放到了边上，再没去管它。
有王阿姨在，应该出不了什么事吧，她想着。
这边王阿姨才刚到何妍家，她按下密码锁动作迅速地换鞋直奔房间，屋内的安静让她有些不好的预感，几乎是第一秒就跑到床边将柯悠抱起来。
这一近看，让她的手都吓得抖了抖。
柯悠的脸红得惊人。
王阿姨伸手摸了摸柯悠的额头，又触了触她的身体，每一个地方的热度都远远高于正常小孩，显然已经烧得离谱。
小孩子感冒发烧本是常事，但因为他们的身体脆弱，越是小的孩子反倒越是难以处理。更何况柯悠现在的状况已然不是普通的感冒这么简单，按照柯滢所说的话，她很可能昨晚就已经生病，到现在不知道已经烧了几个小时。
王阿姨不敢怠慢，立马打电话给柯滢，却只听到听筒里传来的冗长硬冷的女声，刚刚还在和她联系的柯滢，不知正在做些什么。
王阿姨接连打了五个电话，都无人应答，她心急如焚地又拨给连莲，当初就是怕出什么急事，两人都将联系方式留给了她。可一向手机不离手的连莲这一次却也像故意作对似的没有接听，那一遍遍重复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让王阿姨这个年近半百的人几乎快要发疯。
她拿出医药箱里的退烧贴给柯悠贴上，边下楼便拨通了那个隐藏在她手机通讯录最下面的号码。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淡的男声。
“封先生，柯悠生病了！我打不通柯小姐和连小姐的电话，现在正在下楼准备去医院！”王阿姨虽然已经急得不行，但是良好的职业素养还是让她在最简短的几句话内说清楚了现在的状况。
而那头被叫做封先生的男人，正是前几日才回到南昭的封潇声。
封潇声听了王阿姨的话，再也没了刚才的从容，只说了一句“在楼下等我”便拿上衣服出门。万晋刚好从里屋出来，看他要走，忙拦住他的去路，“声哥，你没易容，不能随便出去。”
封潇声脚步顿了顿，终究是没耐心叫罗培来给他批上那张假皮。他沉默片刻，看着睡眼惺忪的万晋，立马下了决定，“你跟我一起。”
万晋瞧出他神色焦急，知道可能是柯滢或者柯悠出了事，也不敢再耽搁，立马跟着他一起出了门。
两人开车从停车场出来，王阿姨正等在路边急慌慌地望着来往的车辆。直到封潇声的黑色路虎在她面前停下，她才如释重负地坐上了车，告诉万晋去这附近最好的儿科医院第二人民医院。
封潇声坐在后座，王阿姨一上车他便将柯悠抱了过来，看着柯悠通红的脸蛋，他的手臂瞬间僵住，不安地缓慢伸出手去，探了探柯悠的体温。探完以后，他的脸色更沉了几分，紧紧皱着英眉。
“怎么会烧成这样？”他的声音里难得带上了急色。
王阿姨有些发怵，忙道：“柯小姐说她昨晚上没醒过，可能是昨天睡着以后着凉了，一直没有发现。”
封潇声责怪的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停下，车子在路上飞驰，他低头望着柯悠，轻声喃喃：“她妈妈最近累坏了。”
王阿姨除了知道封潇声是柯悠的爸爸，其他一概不知，只能生硬地说：“我刚给柯小姐打了很多电话，她都没接。”
“她现在有课，可能没看到。”封潇声替柯滢解释道。
王阿姨点点头，“现在要不要再打给她试试？”
“不用了，她下课还早。”封潇声这人向来话少，现在却耐心地回答着王阿姨一个接一个的疑问。
王阿姨的儿子当初因为他的事而死，他虽生性凉薄，却也知道那个孩子对他的忠心，所以在对待王阿姨时倒是很少发脾气。加之王阿姨现在被他悄悄派去照顾柯悠，他也无法像对待其他人一样不去搭理。
当然，能让他开口的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个话题的中心人物不是别人，而是柯滢，他现在的兄弟们不知道也不理解他为何会将一个女人看得那么重要，柯滢又将他放到了警戒线外全然不让他靠近半分，他几乎无从谈起有关于柯滢的任何事，也见不到与柯滢有关的一个人。
难得有个人可以和他聊聊柯滢的境况，他想要多说一点。
他粗粝的手掌抚摸着柯悠白嫩的脸颊，好像是想要将自己的冰冷渡一点过去，让柯悠不再那么痛苦。可是柯悠的眼睛还是闭得很紧，他敲了敲椅背，示意万晋再开快一点，但是不管怎么加速，时间仿佛都被无限拉长，让他的心被放在火上炙烤，无比煎熬。
他肩膀上的枪伤还没好，依旧绑着厚厚的绷带，大臂前几日刚被人暗袭了一刀，现在还没结痂，随便一个动作便会引发剧痛。
他一次次从鬼门关走过来，好像都没怎么感到过心慌，可是因为柯滢，因为这个他和柯滢的孩子，他已是将那种恐慌的情绪尝了个彻底。
他的脸上始终没有多余的表情，但眼底却涌动着万晋和王阿姨都看不透的沉重，车内陷入磨人的寂静，封潇声仿佛能听到柯悠不正常的粗重呼吸，每一下都散发着热气。
车子终于抵达医院，封潇声从后备箱的行李中摸出黑色鸭舌帽和口罩，将自己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后，抱着柯悠坐电梯上了三楼，直接找他们刚才就已经联系好的医生。
万晋和王阿姨跟在他后面一路奔跑，直到柯悠被抱进了医生的手中，几人才松了口气。那医生坐诊急诊儿科已有二三十年，面对柯悠的情况倒是很冷静。他给柯悠量了个体温，告知封潇声柯悠太小，不适合用药，只能采用物理降温。
封潇声不懂这些，王阿姨却很清楚，忙点头答应。
柯悠太小，免疫力还很差，为免感染，医生叫自己助理带着给她做了各项检查，确认没有其他问题后，柯悠才终于被抱进了单人病房。
万晋跑上跑下地缴费拿单子，王阿姨则弄来水和酒精给柯悠做物理降温，留下封潇声一个人站在床边，什么也做不了。
他很是讨厌这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看着王阿姨给柯悠擦拭身体的动作，他愣了半晌，有些迟疑地说：“我来吧。”
王阿姨自然不敢多说什么，立马将毛巾递给他，教他重点擦哪些部位，多久就要重新洗一次毛巾。封潇声实在生疏，又怕弄疼了柯悠，动作僵硬又轻柔，王阿姨看不下去，直言道：“你得稍微使点劲。”
封潇声就又加点力气，高大的身体费力折下，弯低了腰毫无章法地给柯悠擦着脸和身体，宛如个傻里傻气的提线木偶。
过了会儿，王阿姨见他稍微上手了些，也没再管，出去给柯悠调奶粉。
柯悠被折腾了这一番，总算是从昏睡中醒来，哇哇哭个不停。因为没有力气，她的脸憋得通红，看起来比刚才还严重些。封潇声手忙脚乱地将她抱起来，想着自己前些日子悄悄看的育儿视频，笨手笨脚地摇着柯悠。
王阿姨回来看到这幅场景，有些哭笑不得地将柯悠接了过来，刚轻声哄了没两下柯悠便安静下来，乖乖吃起了奶粉。
封潇声在边上看着，心绪纷杂。王阿姨看出他的想法，装作随口一问：“封先生，要不你来喂悠悠？”
封潇声顺着她的话再一次接过柯悠，一会儿是抱得太紧了，一会儿是把柯悠，放得太倒了，一会儿是奶瓶没有竖起来，柯悠不舒心便开始哭，她一哭封潇声就更做不好，两个人互相折磨了好一阵才终于彼此适应，让柯悠停下了哭嚎。
封潇声看着吧唧着嘴吃得开心的柯悠，不由又想到了柯滢。
当时她一个人在医院，也是这样无从下手、担惊受怕吗？
她又是如何扛过那段无人帮扶的日子，成为现在这个得心应手的妈妈？
纵然他几乎掌握着柯滢所有的动向，也曾在柯滢熟睡后悄悄地进去看过她，但他还是无可避免地为自己一直以来的缺席感到难言的落寞。
这种缺席将持续多久，他甚至没有答案。
柯悠吃饱喝足以后再度睡着，王阿姨又一次给她擦拭起身体，封潇声看了看表，差不多到了柯滢下课的时间，犹豫再三后还是开车去了学校。
临走之前嘱咐王阿姨道：“如果柯滢问起我们怎么碰上的，你就说是在楼下撞见了万晋。”
王阿姨忐忑地说好。
柯滢一出教室就看到了来自王阿姨的数个未接来电，她瞬间便慌了神，颤抖着双手将电话拨了回去。
王阿姨简洁地把事情告诉了柯滢，柯滢再也无心去管学校的事，拿起东西就往外走。虽然王阿姨告诉她柯悠已经没有大碍，但她还是无法安心，一路脚步踉跄，眼眶发热。
她又一次害了柯悠。柯悠是因为她才生病的。
封潇声接到柯滢时，看到的便是她浑浑噩噩跌跌撞撞走出校门的情形。
甚至他已经站在了柯滢面前，柯滢也浑然不觉地想要绕开他前行。封潇声担忧地抓住她的手，试图唤回她的神智。
“柯滢。”他低声叫她。
柯滢像被惊到，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一身黑色装扮的封潇声，一时半会儿有些没反应过来。但他们两人之间的熟悉已经超越了身体或心灵，那是一种本能。
她抽出自己的手，沉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封潇声默默将落空的手收回，“我来接你，柯悠现在在医院。”
柯滢一听到医院两个字就忍不住恐惧，但好歹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沉默地跟着封潇声上了车。
一路上她皆一言不发，封潇声自说自话地给她讲着柯悠的情况，想要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柯滢一直望着窗外，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封潇声说完以后，她却突然问他：“你怎么会遇到王阿姨？”
封潇声面色如常，“万晋在楼下遇上了她，告诉我以后我们一起去的医院。”
“我这几天都在楼上。”他补充道。
柯滢并不关心他在哪里，得到答案后便又闭上了嘴巴。
等到了医院看到躺在小床里的柯悠时，柯滢几乎是瞬间瘫倒。她软着腿趴在床边，颤颤巍巍地伸手去碰柯悠，感受她的呼吸与温度。
柯滢的身体抖个不停，脸色晦暗无光，一副天塌下来了的心灰意冷。封潇声看得难受，走到她身边蹲下，从背后将她抱在怀里，一声声安慰着她：“阿滢，别怕，她没事了。”
柯滢完全听不进去，也感觉不到他的温暖，她的嘴唇发白，牙关颤动，附在柯悠的耳边哽咽着道歉，“悠悠，是妈妈不好，是妈妈错了……”
她的声音细如蚊蚁，封潇声却听了个分明。他的心狠狠揪住，每一次，每一次他看到柯滢时，柯滢都说的是“我”，她从未当着他的面称自己为柯悠的妈妈。纵然知道这次柯滢会这么说与他无关，他还是感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底流过，让他眼睛发酸。
他最怕的从来不是柯滢不爱她，而是柯滢连柯悠也不在乎。那么他这一生，是真的再无挽回的可能。
他抱住柯滢的手又收紧了些，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体内。
柯滢喉咙发干，她的目光里只有柯悠那小小的身体和退烧后苍白的脸蛋。她不断回想昨晚的一切，如果她足够小心，就不会一觉睡到天亮，就不会没发现柯悠的异常，更加不会自顾自地去上班，而没有检查一番柯悠的异样。
她明明可以避免这次的事，是她的自大和粗心，才造成了柯悠的难受。
才两个多月的柯悠，被夸赞是最漂亮的小孩的柯悠，不哭不闹总是很听话的柯悠，还没有学会笑的柯悠，在她这个妈妈的手下，总是不得安宁。
她怎么能不恨自己。
封潇声感觉到柯滢的身体愈加僵硬，心悸地将柯滢抱起来面对着自己，他捧起柯滢的脸颊，努力让自己以一种平静而柔和的声音对她说：“阿滢，你看着我，这一切不关你的事。如果不是因为我，柯悠一定不会出事。是我一步错万步错，才导致你们母女俩的不快乐。”
“是我的错，不是你！”他再一次挤出这几个字。
柯滢涣散的目光重新有了聚焦，她愣愣地看着封潇声，看着他眼中的担忧和悔恨，脑子一片空白间，她下意识地抓住了封潇声的衣领，说出来的话完全没有经过理智：“封潇声，你会对柯悠好的对吗？你会爱她的对吗？你把她带走吧！你带走吧！我不配当妈妈！”
话音刚落，她像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了，一屁股跌坐在地，奋力地甩着头，“不，不要，你不要带走她，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封潇声心中剧痛，他的眼睛逐渐发红，在柯滢颠三倒四的话中把自己的一颗心拿出来又塞回去，几乎快要揉成碎泥。
他重又抱住柯滢，用力地亲吻她毫无血色的脸、她渗出冷汗的额头，不厌其烦地向她承诺：“阿滢，我不会抢走柯悠的，她永远是你的女儿，你别这样……”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整个人挫败又消沉。
“阿滢，阿滢”这声呼喊回荡在柯滢的耳边，她脑子里飞速闪过无数的画面，让她惊恐地将封潇声一把推开，狠狠地说：“你别碰我！”
封潇声没有防备，手臂重重砸在床边，勉强撑住了没有倒下去。本就没有好转的伤口再度遭受重创，封潇声感到汩汩鲜血从自己臂膀淌出，将他白色的衬衣染红。
柯滢呆滞地看着那抹鲜红，终于清醒过来，表情重归宁静，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淡淡地问王阿姨：“现在可以带悠悠回家了吗？”
王阿姨和万晋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又惊又惧。听到这话，王阿姨下意识地看了看还在地上坐着的封潇声，点头说：“可以了，烧已经退了，回去注意几天就可以。”
柯滢得到回答，用毯子将柯悠包好，一把抱起往门外走，没有给封潇声一个眼神。
万晋立马挡在门边，看着封潇声狼狈的样子忍不住迁怒柯滢，‘’柯小姐，声哥他为了赶回来 ……‘’
“万晋！”未说完的话被封潇声一下打断。
“让她们回去。”封潇声背对着他们，缓缓说道。
“声哥，你什么都不说她怎么……”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封潇声声音冷了下来。
万晋终于还是侧身让开，转而想要去看看封潇声的情况，然而柯滢尚未走出去，门却从外部打开。万晋不由看着来人，再也无法挪动一步。
“连莲。”他沙哑着喊。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连莲的脸，在连莲闪避的视线中思索着她怎么会瘦了这么多，想着连莲是不是也和他一样过得不好，每时每刻都在回忆着那短如昙花一现的半个月相处？
可惜那点雀跃尚未彻底燃起，就瞬间熄灭下去。
他看到了连莲背后的那个男人。西装革履，清俊儒雅，是个真正的翩翩公子。
只是站在一起，万晋都能感觉到，那人和连莲多么相配。
而他又多么可笑。
连莲只是接到了王阿姨的电话赶来，并不知道具体情况，看这画面下意识地以为是封潇声害了柯悠生病，气冲冲地挤进病房内想要去找封潇声质问。
她那没多少力气的拳头还没挥出去，就被抱着柯悠的柯滢凭空拦下。
“连莲。”柯滢直直看着她，没有任何迟疑地说，“这次不关他的事。”
连莲怔怔地看着垂头不语的封潇声。
封潇声的身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却始终岿然不动。他不愿意让柯行看到自己受伤的样子，不愿意向柯滢展现出他懦弱的一面。之所以那么努力地在黑暗中厮杀，不过是想还柯滢一点平静的未来。他不让万晋说，不是因为那点一无是处的男人自尊，而是因为他知道，何妍并不在意。
她从未将他放入她的未来。
他没那么强大，不会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听到那些让他伤神的话。更不想像那天取肩膀的子弹时一样，无论怎么期待听到何妍的声音，都得不到何妍的一点同情与回应。
在他的沉默中，柯滢的双眼还是不受控制地向他望去。她看到封潇声肩膀上的红已经染湿了整只衣袖，或许是出于愧疚，或许是出于自责，又或许是出于她发自本心的那点善意，那句话几乎是从她嘴里脱口而出：“赶紧处理了吧，很吓人。”
封潇声许久后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对谁而说，然而转过身来时，看到的只剩柯滢留在门口的一片尚未消失的衣角。
那个亲手杀过人也亲眼见过他杀人的柯滢，居然说这点伤吓人。
他撑着床沿慢慢站起身来，视线追随着空荡荡的走廊向更远处飘去，灰白的脸上隐隐带上了点笑意。
而守在门口的万晋，则眼睁睁地看着连莲被那个男人搂在怀中，一步步消失在他的视野。连莲嗔怪的声音似乎还在他的耳边回荡，他脸色灰沉，反复咀嚼着那几个字：
“明靳，都是因为你我才没接过王阿姨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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