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潇声没有想到要调查点杨雨泽的底细会这么难,在某种程度上,杨雨泽和柯滢一样,都是干净的几乎透明的人,所以他曾经想找到他们,关注他们都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但这次,封潇声接连派了两个心腹去南昭竟都空手而归,寻不到一点关于杨雨泽为何要做心理咨询的消息。
这更让封潇声觉得事情恐有蹊跷,毕竟在夜里走久的人,最是清楚为什么不能见光,他想亲自走一趟,不管是为了柯滢,还是为了自己。
他一刻也不曾放下心中熊熊燃烧的不甘。
若是杨雨泽真的要当他那未出世孩子的爸爸,那他决不允许这人身上存在一点问题,更不愿柯滢和他的孩子再受一点委屈。
机会是他放给杨雨泽的,他这一辈子就宽容这么一次。
如果杨雨泽抓不住……封潇声想到这里,突然有些轻蔑的勾了勾唇,为自己心中差点点燃的希望而不耻。
即使杨雨泽抓不住,他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柯滢从来不是为了杨雨泽而逃离他,他一直明白,柯滢的恨,她的躲避,她的生不如死,想来只是因为她对他封潇声发自内心的恶心与不爱。
即使不是杨雨泽,而是别的男人,不,即使没有任何人,柯滢也不会原谅他,她就是这样倔强到让人忍不住想要摧毁的人。
而他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无法抑制的被他吸引,将她深爱,他很清楚。
封潇声忍不住的想,虽然柯滢不肯承认,但在这一点上,他们的确是全世界最相像,也是最相配的两个人。
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夜行者”都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死脑筋。
他如何让她痛苦,她便如何将他折磨在爱情里的两个人从来不能求个平等,但是在仇恨里却行
他们都是不能吃亏的人,两人之间必然要有一个人走向灭亡,上天创造了这么像的两个人,又让他们生于两个极端,既然注定了不能共存,那又何必让他们在亿万的人海中宿命般的相遇,让他们两人皆痛苦至此。
封潇声沉默的站在阳台上从三十楼的高空眺望着这座仿佛要将他吞没的城市。
只见那异地恋火光在他越发沉闷的心情中渐渐变大,缭绕的烟遮住了他的视线,可那双在黑夜中摸爬滚打了的眼睛却依旧清明,如同一只悄然追捕着猎物的狼
“柯滢……”他的嘴唇开合,拼凑出这个深入他骨髓的名字,可他并未发出声音,大概是当初几次别后相逢柯滢看到他的恐惧的眼神给他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他总觉得只要自己喊出她的名就是要了她的命,他再也舍不得了,从很早开始,他就已经舍不得柯滢再这样瑟瑟发抖地站在他面前。舍不得她装模作样地在他面前表演精湛的戏。
他要她安宁,要她无忧,要她放下噩梦。
如果杨雨泽可以陪她做到,那他即使再步履维艰,也会慢步走到她的身后,绝不跨到眼前。
若是连杨雨泽也负了她,封潇声想了想,那个画面只觉得可怖,在他将和柯滢拉入地狱的时候那个等在地狱门口的人已经成为了柯滢的生命。
若是那双拉她的手没了,她或许宁愿把自己了断,也不愿意陪他进入地狱,不再出来。
“就替你看看吧。”
封潇声再望了一眼夜幕,将烧到头了的烟蒂扔在地上,抬脚轻轻踩了上去,微弱的热量隔着薄薄的酒店拖鞋传到他的脚底,让他的心再也不这么冷淡。
“替你看看他是否还配留在你的身边”
封潇声要去南昭的事情,遭到了手下的强烈阻止,他千百遍的发誓一定要替他查清楚杨雨泽的事情,可他却始终坚持己见。
那些人还想说点什么,于是被他一个冷若寒霜的眼神逼了回去。
“不用你们替我打算”
封潇声语音还未落出去办事的老二敲响了门,他停了话头,淡淡道“进来”
“声哥,人给你带过来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走进屋里的老二身后还跟着一位行动缓慢的老人。
“好久不见”封潇声看着那个老人,抬起右手,勾了勾手指,但笑着喊他“罗培医生”
“封潇声”老人给他微微鞠了一个躬,脸色看起来比他的头发还要白
“医生不用怕”封潇声起身,将他招呼在自己身边坐下。
声音是有些绅士的柔和,可那科技的笑容却让周围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一动也不敢动。
老人轻轻呼吸,身体仍然紧绷,每一秒钟都仿佛如坐针毡,在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克制,可是发出来的声音还是止不住的哆嗦
“不知道封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在座的其他人不知道封潇声之前的事情,并不明白这老人的恐惧从何而来。
可罗培医生很清楚,他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那个被封潇声交到自己手里的杨雨泽,以及杨雨泽在他眼皮子底下带走封潇声就是申世杰的最后一份证据。
他每一天都在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可是没有想到自己未死,他恐惧的封潇声却已走向灭亡。
他终于从日日夜夜的胆战心惊中活了过来,过了那几个月的舒心日子,他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天,封潇声看着他颤抖的身体,觉得有些熟悉,也有些碍眼,他瞥过了头,不再装作那副虚伪的样子沉声直言“我说了,你不用怕”“我找你只是为了现在的事,过去的事我不会再追究”罗培医生陪着笑“我很高兴自己还能为封先生做点事”眼里却分明满怀着对封潇声的怀疑,没有一秒将封潇声刚才的话当真。
封潇声从来没有对不在乎的人解释的耐心,也并不认为那有什么必要,他直接忽视了罗培眼中的恳求之意,遣散了手下的人,带着罗培去了他的办公室。
“我需要你帮我做个易容。”封潇声坐在罗陪面前的茶几上,极高的个子将罗陪佝偻的身影完全罩住,在白炽灯的照射下,罗陪医生渺小得如那洞中的老鼠,生死只在封潇声一念之间。
罗陪的惊恐空前放大,皱纹横生的脸上莫名生出些因为僵硬而产生的斑驳,他不停地点头,“封先生,您放心,我一定会做好的。”
封潇声直起了腰,让他落于灯光之下,不再显得这么可怜。“要和现在的脸完全不同,再熟悉的人也认不出来。”
“这……”罗陪下意识地觉得为难,但在专业素养上他从不输给任何人,所以略微迟疑了一下后还是坚定地点头,“好的,我可以做到。”
“还有”,封潇声又一次开口,“三天之内,教会我催眠术。”
“这不可能!”罗培被这异想天开的要求惊得一时忘了害怕,他从事外貌整形和心理干预多年,再清楚不过进这一行的门槛之高、难度之大,怎么可能在三天之内学会催眠!
封潇声不耐烦地用手指敲击着茶几,在一声声均匀有力的敲击声中,他的剑眉渐渐皱起,“罗培医生是没有听懂吗,我说,三天。”
罗培医生那双被岁月染得毫无光彩的眼睛终于还是垂落,“好,我会尽全力。”
三天的不眠不休,两人交替着在睡梦与现实中摇摆,第四天来临前的最后一个小时,罗培才终于得以停下来用力擦拭着头上一滴滴洒落的冷汗,心情是这几天完全不敢想象的踏实。他按捺住自己急速跳动的心脏,在垂暮之际竟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一种刺激他神经的兴奋战栗。
他的声音还是有些抖动,但不再是因为害怕,而是震惊,“封先生,你真的做到了,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你做到了!”
封潇声冷厉的眼一如从前,脸上不带丝毫因为这件事高兴的神采。他只是问:“如果催眠的对象是比较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你这手技术还管用吗?”罗培不以为然地点头,“当然,封先生,我已经把我的全部看家本领教给了你,在这上面,我从来没有过对手。”
他幽深的眼底是封潇声再熟悉不过的站在高处的人的藐视,封潇声轻笑着——人总要分个三六九等,果然没错。那些琐碎在罗培的面前自惭形秽,罗培在他的面前战战兢兢,他在柯滢的面前如履薄冰。
人这一生总要找个自己的克星,不然这漫长的一世该多么没有意思。
他站起身来,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已经和从前判若两人显得过分普通的脸,难得开心地拍了拍罗陪的肩膀。
现在他该走上寻找自己克星的道路了,他愉悦地想。
次日清晨,南昭市内一家极不起眼的心理咨询室,迎来了一位身形高大却外貌平庸的、极不起眼的男人。
在那个男人苦恼的神情中,坐镇的心理咨询师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他那缓慢敲动着桌面的指节,看向他那双幽深得有些瘆人的眼,半个小时后,从业十余年的他,第一次无声无息地陷入了梦乡。
“认识杨雨泽吗?”男人的声音在他的梦境中响起。
“不认识。”他坚定地回答。
男人紧了紧眉,似乎想到了什么,“最近经常在你这里做咨询的,是不是有一个长相秀气的男人?”
咨询师顺着他的话想到了那个总是面目和善、声音温柔,却总是表现得万分痛苦的人。他有些心疼地答着:“是的,他是杨念柯。”
边上的男人沉默了很久,杨雨泽果然是改了名字。
“他的咨询记录在哪里?”
“他没有咨询记录,每次咨询完都会要求我把所有东西销毁。他说过,这些事只能记在我们两个的脑子里。”
“为什么?”
“他说他的妻子很聪明,总有一天会发现的。”
男人的身影晃了晃。须臾之间,他重新站稳,“他哪里出了问题?”
咨询师在睡梦中沉默下来,他只是想起那个叫杨念柯的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便难以抑制地替他难过。虽然他做着最会安慰人的心理咨询师,可他却几乎从未对患者产生过共情,唯有这个患者,让他被那种深沉的痛意感染,很久都没能睡过好觉。
良久之后,他轻声道:“他失忆了,快要记不住他深爱的妻子了。”
一直等着他张口的男人脸色彻底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