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偷窥

封潇声只躺了两个月就出了院。

他在一个明媚的午后看到了柯滢，她刚从医院检查出来，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长裙，圆润的肚子在瘦削的身子上显得有些违和，但因为脸上那恬然的微笑，她看起来还是和过去一般动人。

她的身旁，也依旧跟着她的此生挚爱。封潇声从厚重的车窗里费力地看着她的身影，看着她与杨雨泽依偎，看着杨雨泽趴在她肚子上听她的胎动，看着她亲吻他的脸庞。

封潇声不禁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忍着疼痛努力地回想。

可他想不出来任何与这相似的画面一一和他在一起的这几年，柯滢从未真心实意过，所以她的笑，她的媚，她的娇，都像蒙着一层纱，让他看不真切而又心生恍然。

他又一次想起了自己像个黑夜里的老鼠一样悄然窥探她生活点滴的过往，那时镜头里和杨雨泽同处一室的她也是像现在一般，澄澈又漂亮。

她是因为我死了才这么开心的吗？傅慎行在心里问道。

明知道答案，仍心有不甘。好像从一开始他就成了上帝的弃儿，什么都要比别人晚了一步，别人在享受着父母的爱时他在求着生存，别人在求着生存时他在地底里爬行，别人在追求爱情时他刚刚成了个人，别人的爱已经开花了，他的爱却末到先停下。

他记得自己曾问过柯滢，如果是自己先遇到她，那么一切是否会变得不同。他也清楚记得柯滢的回答，他们之问从始至终，没有如果，也不会有未来。

只是他不明白，柯滢既已恨他至此，又为什么要留下他的孩子？封潇声没有一刻忘记过他赴死之际求柯滢将孩子留下时柯滢说过的那些话，她说宁愿死，也不会生下他的杂种。

他知道不能给自己留下念想，但忍不住以己度人如果他愿意有人生下他的孩子，那一定是因为他喜欢她。那么柯滢呢？这个从来只以他的死亡为目标而活着的女人，是否也软了一下心，留给了他一点余念。

封潇声不敢深想，在柯滢身上，所有他以为的甜蜜，都真的只是他的自以为。

在这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里，他清晰看到，杨雨泽搀扶着柯滢的那只右手，有意在避开什么似的遮挡在衣角之下。

他想起了那根自己叫人割下的手指，也想起了那个暴雨夜里柯滢一个人在人行车流中倔强地在马路上摸索，只找到一个不见原状的指节残渣。

封潇声短暂失神：自己是为了什么？让她这么艰难、卑微地留在自己身边，用这种伤人伤己的方式把所有人拉到万劫不复的深渊，究竟是为了什么？到头来他什么都没有得到，他最信任最不防备的小五从接近他开始就只是为了扳倒他，他费尽心思拉拢却始终不很信任的阿刚在最后关头反倒为他而死，而他一生爱的唯一女人，毫不动容地面对他的走投无路乃至身亡。

有些事当时觉得痛快，便痛快地做了，事后想起来除了漫无边际的怅然，好像也没留下什么。他一点不记得当时割下杨雨泽手指时的解恨，不记得让那些人折磨柯滢时的畅快，他只觉得痛苦，以及他过去从不肯承认的悔恨。

也许所有人都走出来了，他也永远无法忘怀。

他这么用力地和全世界为敌，直到他死了一次才知道，原来他连这个世界的敌人都算不上。所有他认识的人最大的心愿，只是想要看他消失。

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