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
秋天的第一缕风带走了夏天最后一丝燥热。蝉鸣消失在了校园内。
徐良的腰很细,这是我坐了很多次他自行车后座后得出来的结论。一场换季性的流感席卷了全校,全校师生都戴上了口罩。徐良穿着宽松的蓝白校服,两只耳朵上挂着纯白的口罩带子,眉眼惺忪,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抬起梳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又干净。
但其实不是。
他是一个和我一样的人。甚至可能比我还要危险。
那又怎样呢?
他的好、坏,我都见过,也都清晰地感知过。我还是爱他。
动物的本能是趋利避害,却又追逐危险,沉溺于快感。人是复杂的生物,自诩高智慧生命,从诞生之初便致力于寻找能划分自己和低等生物的证据,虽然在嘴上说着人也动物,却只是为了在自己犯下错误之后要找到一个推脱的借口——“动物的本能”。人体内带着动物的基因,这是不可磨灭的事实。
人类拥有着动物不曾有过的智慧,有着能够思考的能力,那么人是否能脱离动物的范畴,成为一个独立于动植物的全新物种?可人类确实携带着动物基因,兽性流淌在我们的血液里,从未被抹去。
那么人是什么,又或者什么都不是。
我们既不是纯粹的动物,也不能脱离动物而独立存在,身体的本能来自某种原始的冲动,每一根骨头上都刻着病态的基因。
没有人是正常的,在这个神经质的社会。
科学无法拯救我们。
于是我们只能在沼泽里自救。
每个人的救赎都不同。
而我的绳索,是徐良。
但是沼泽之上呢?是更黑的黑暗,是炼狱的第十八层。
社会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从生到死,我们每个人都被困在这里,纵使你有十万种方法逃离它,它也有十万零一种方法留住你。
噩梦之外是无法触摸的虚空,我们游离在规则边缘,去拥抱唯一的真实。痛感才是存活于世的证明。
谁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你若爱我的花,就该爱我腐烂的根。
只有徐良能爱我。
车轮卷起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我和徐良分别踏入了不同的班级。
我坐在座位上发着呆,前桌神秘兮兮地转过头来:诶,你知道吗?听说你哥搞对象了。
我已经听过了无数遍这种八卦,早就免疫了:对啊,是我。有事吗?
他啧了一声:我没跟你开玩笑,是真的。
我头都没抬:我也没跟你开玩笑。还有你上次和上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啊,是吗?张海挠了挠头,有些尴尬:这次绝对、百分百是真的!有人都看见你哥和那个女生手牵着手去约会了。
有人?我抬起头,和他对视。
张海一摊手:好吧,是我。
什么时候?我问。
上个星期,星期四。
是我和他第一次接吻的那个晚上。
真是。
让人不安啊。哥哥。
我又问:那个女生是谁?
张海:许茜。
他犹豫了一下:怎么了?
许茜。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笑盈盈的:没事啊,我就问问。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有些心神不宁,放学铃一打响,我就冲出了教室去找徐良。
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不信任他。
徐良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法律意义上的亲哥哥,同时也是我的爱人,是我喜欢的人。我当然相信他。
真正令我感到不安的是那个女生——许茜。
我对许茜的了解仅限于知道,但并不认识。
她是徐良的同班同学,是徐良的众多追求者之一。
是徐良的绯闻对象。
绯、闻、对、象。让人厌恶到了极点。那是什么?
谣言?真是让人恶心。那些不该存在于世的、见不得光的,下水道的臭虫难道不应该统统被毁灭吗?
去幻想那些自己得不到的,这样就会满足吗?口口声声说爱,其实也是污秽不堪。爱是什么,放手?可笑。爱本身就是占有。
自私自利是人的本质,真正想拥有一件东西,才不会是看看就好。
利用舆论来满足自己的占有欲,让爱都被玷污,贪婪到无可救药。
人生有一万种可能性,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会过着大致一致的生活,从平庸开始到平庸结束。生存才是大多数。
因此他们才会说爱是放手,爱是给他自由,实际上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力占有。所以选择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掩盖自己的无能,甚至引以为傲将其刻在身上招摇过市,对路过的人说:看呐,我是多么无私。渐渐地,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人在融入群体中时会变得盲目顺从,其中一个人相信了,就会有更多的人怀疑自己,自我否定。
也许人正是盲目顺从的生物也说不定。
人的意识在混沌之初诞生时,就先有了占有欲。
像许茜这样的人,我对他们不屑一顾,却总能成功被恶心到。
借用道德绑架来以此完成自己的目的,无能、懦弱又自私自利,妄想成为群体领头羊的人只会比群体本身还要愚蠢,最终会成为被枪打的出头鸟。
试图用无私来掩盖肮脏的心。
即使有身为女生的优势又能如何呢?
我和徐良顶着其舆论、世俗、背德和禁忌站在一起。
她又算什么呢?
用着一些自以为是,过家家的小把戏沾沾自喜。
徐良才不会喜欢她。
徐良只爱我,也只能爱我。
他将我拉出了社会和群体的沼泽,愚昧从此褪去,我却陷入更黑的黑暗。我们之间才不是救赎,是相互缠绕在彼此脖颈的绳,相互拉扯着坠入深渊,深深勒进咽喉,室息。
玫瑰色的火烧云染透了半边天。
我看见了徐良的微笑。
和许茜。
啧。阴魂不散。
我撇撇嘴,朝徐良走过去。
哥。我看向汗茜:她是?
徐良正要开口,却被许茜抢了先:你好,我是许茜,徐良的同学,你就是徐夕吧,我常听徐良提起你。
我没说话。
许茜:你比我小一点,我能叫你小夕吗?
我还是没说话,看了她一眼,把书包扔给徐良,转身率先向车棚走去。
我听见许茜在后面说:徐良,你弟弟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啊?
徐良有些心不在焉:嗯,也许吧。
许茜跟着我们一起回了家。
甫一到家,徐良就把我拽进了房间里。
许茜尴尬地站在客厅里,不知所措。
徐良将我压到墙上,垂眸:怎么了?
我躲开他的视线,含含糊糊:唔,没事啊。
他盯了我一会儿,倏地笑了:你刚刚,是吃醋了吗?
这个人!我恶狠狠地想,鼓着腮帮子:没有。
那怎么了?他问。
我抬起头,看看他:我只是讨厌脏东西进到家里。
徐良:不喜欢她?
当然。
怎么可能会喜欢。
还没等我回答,一个吻落了下来。
这个吻就像秋风般,让我心里的杂思统统被扫了个干净,再也没有精力去想其他。
徐良在吻我。
人都是有劣根性的。
“爱”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本能。
可爱是劣根性中最有代表性的一种。
是它让我们知道爱是占有。
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会愿意把这个人让给别人吗?你不愿意,就如同你还是个孩子时,最喜欢的那个玩具,你不会让给任何人。
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既便有过燎原大火,然而它们的残根依旧能再次生长,爱才不会死亡,它将持续并长久存在。
爱才不会消失。
徐良。
爱不会消失,人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