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人一拽,摔到了地上,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妈妈她们回来了。
后来的事我记不太清了,好像被扇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疼。
那孩子的母亲和妈妈纠缠争辩着什么,看上去怒火中烧。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生气,我想和那孩子好好相处,可他太吵了,吵的我头疼,我想让他安静下来,仅此而已。可他还没安静下来,她就回来了。
我仔细想了想,也许是他不愿意和我玩吧,没关系,我可以去找哥哥玩。
正想着,我撑着手从地面站起来,刚站稳,女人就注意到了我,她护着自己的孩子,挣开妈妈的手,似乎想向我走来,却被妈妈用身体拦住了。
我和她们之间隔着一米多的距离,妈妈慌慌张张地扭过头来冲我喊:小夕,赶紧走。
走?
我有点想笑,看着她们,她们把床和墙壁间窄窄的过道堵住了,这怎么走?
人类喜欢给我出各种各样的难题。
我有时候总在想自己是一滴雨,可以从任何一个缝隙中穿过,或许会留下一些痕迹,但很快就会消失。
他就是个神经病,是个疯子!女人朝妈妈吼。
这样的话听了多少遍了呢?我漫不经心盯着脚尖。
人类是世界上最渺小的种族,地震、海啸都可以轻易毁掉他们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
但这些都可以再次建立。
只有人类间的相互厌恨……只有人类的语言……
他会毁了你、也会毁了我!他迟早会害了所有人!他就是个祸害!女人还在吼。孩子躲在她身后,紧紧拽着自己母亲的衣角,眼睛里满是惊恐。
……会在顷刻间摧毁一个人。
我朝孩子笑了笑,与他对视,做了几个口型,满意的看着他后退一步,松开了拽着的衣角。
我对他说:这、就、是、你、的、妈、妈。
她能这么对我,也能这么对你,因为她想当一个“正常人”,也想当一个“正常人”的妈妈,异端是应该被消除的。
只要你稍微“不正常”,就会被她“杀死”。
我漫无边际地发散思维。
我其实是在报复。在某个瞬间,女人的精神支柱大概是被我毁了。
至于那个女人什么时候走的,我早就不记得了,可能是骂完了,我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妈妈独自一个人坐在床上。
我一身轻松,脚步轻快,绕开瘫坐在床上的妈妈,准备去哥哥的房间等他回家。
在经过她身边时,妈妈开了口,她的嗓音很低很沉,带着遮掩不住的疲惫,声音小得我几乎听不见,她说,小夕,下次不要这样做了,下次……如果还有下次,妈妈会和爸爸商量,把你送走。
我脚步一顿,哥哥也说过这句话,只是哥哥的后半句是,他会和父母商量把我送走。
但这并不是让我停下来的原因。
父母似乎在家庭关系中总把自己看得很重要,有一股神奇的自信,认为老人没有他们生活无法自理,认为孩子没有他们会饥寒交迫流浪街头,可事实上,没有谁离了他们是活不下去的,压力是自己给自己的,他们却怪孩子怪老人,如果不是你……
他们都是自大狂。
在他们自己讲述的故事里,他们好像拯救了银河系,可在现实生活中,他们甚至难以维持一个家。
承认平庸对他们来说很难,挂在嘴边的永远是我为你付出了多少,却从不去想孩子对父母忍让了多少。
他们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把自己看轻一点,大家都会轻松。但这话不能让他们听见,不然他们又要说,我天天这么辛苦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吗……
我从不否定他们的付出,也对他们抱有足够的爱。
可爱是会在日复一日的痛苦中磨平的,这份痛苦又是父母给的。
爱与痛苦是一架天平。
我不去衡量对错,我去衡量轻重。因为我是一个自私的人。
我在她身边停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又走了。
我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正如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和父母渐行渐远的。
直到今天,真正能让我听进去话的人,就只有哥哥一个了。
父母在悄无声息之中逐渐淡出了我的生活。
哥哥回来得很晚,天都黑了,我睡在哥哥的床上,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揉着眼,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徐良,你回来啦。
哥哥看着我:嗯。
他脱下衣服和我并肩躺在床上,我眯着眼发困,他一直盯着我,我如芒在背,迷迷糊糊睡得也不安稳。
怎么了?我嘟哝一声,侧过身来,迎着他的注视,缠上去要抱:给我抱……
他也侧过身,接受了我的拥抱,抬起一只手捏起我后颈的肉:怎么又犯事了?妈跟我说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的声音含糊不清,嘴里像含了一大块磁铁。
哥哥好像叹了一口气:你……
我一头埋进他的胸脯里,开始撒娇:唉呀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一定不这样……我没忍住嘛,我脾气烂,一上来就控制不住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每次只要这样做他就拿我没辙。
哥哥果然没再说话。
我倒是在说了这么多话之后反而不困了,目光灼灼盯住他,他没话说了,我可是有话说。
哥,我真的是一个疯子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谁说的?
这下我脾气可上来了:你!你自己之前说的你都忘记了,我可记着呢!
哥哥无奈地垂下眼眸:是吗?我怎么不记得?
我看着他乌黑的眼珠:你就是有!
好好好,是哥不对,哥不该这样说你,哥跟你道歉,好不好?
我继续盯着他,不说话。半晌,自己倒是没忍住不再跟他置气,泄气道:好吧,原谅你了。
哥哥抱紧了我:小夕不是疯子,别听他们瞎说。
那我是什么?我反问。
哥哥的心跳加快了,他的体温隔着睡衣源源不断的向我传来,我听到他坚定地回答:是哥哥喜欢的人。
之后我们两个人都没再说话,静静聆听着彼此加快的心跳。
我半躺在哥哥怀里,床边的窗户还开着,冷风替外面的星光捎来了晚安,却不能替我们安抚体内的躁动因子。
我今天没去上学,因为我生病了。
我想,生病的人不论做什么大概都可以被原谅,所以在那一次,我吻上了哥哥,不是和以前一样抚慰般的碰碰唇角,是包含着情意的爱。
那是一个真正的吻。
勾着夏天的最后一丝尾巴,我们在接吻。
昨天刚过完哥哥的十七岁生日,我十六,他十七,我们在家里沉溺。
我们都是罪人。
我们爱上了对方。
这份爱无人看管,野蛮生长,最终长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