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快速眨了几下眼睛:“要、要怎么带你出去?”
“让我始终和你保持肢体接触就行了。”
他连忙点头,转过身背对着恶鬼,颤巍巍半蹲下来。
半晌,身后恶鬼更加冰冷的声音传来:“你这是干什么。”
道士擦了擦额上沁出的冷汗:“背、背你出去啊。”
恶鬼抬脚就照着道士的屁股踹了出去:“你是傻的么,我搭着你的肩就好。”
道士往前踉跄了五步才站稳,尴尬地立在那里。
恶鬼严厉地呵斥道:“傻站哪儿干什么,过来啊,我没法出这个局。”
道士又是吓得浑身一抖,乖乖靠了过去。
多年以后他回想起这愚蠢的初遇,自己明明可以在那时候选择调头逃走的。但还是庆幸自己那时不中用的昏头了……不过这些都已是后话。
回自己院子一路上浑浑噩噩的,所有的感觉全都集中在那恶鬼冰凉彻骨的手所搭在的肩膀上。不过恍惚之际他发现只有在那恶鬼接触自己的时候他才能完全吸附地面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一旦松开他则会像断根的蒲公英,多少有点漂浮。
他承认自己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小时候更是软弱卑微,也有可能是因为亲眼见证双亲被造反士兵乱刀砍死,才导致他后天那软糯偷生的性子。
而如今,却又让他遇到这么个恶鬼,面相不善、恶言恶语,而且居然还能碰触到自己的身体,随时威胁着自己的生命安全,他敢说这是他人生中最惊悚最让他谨慎的事件之二。
推门而入,两位师兄同时望向他。
他心下一喜,正想向师兄求救,却见两位师兄面带戏谑,大师兄上前一步道:“师弟啊,我托你去竹林打的水呢?你……不会没敢进去吧?”
“没、没……我真的进去了,师兄!而且、而且我还遇到……”道士话还没说完,就觉颈上一片冰凉——恶鬼正掐着他的脖子呢,叫他怎么说出口啊。
二师兄脸上绷不住,终于噗噗的笑了:“可怜的师弟,没进去就没进去吧,编什么恐怖故事呢。”
道士绝望的瞪着双眼,原来除了自己,大家都看不见这个恶鬼。
两位师兄见自家师弟的落魄样子只觉餍足,上前一左一右拍了下师弟的肩膀以示同情和安慰便互相笑着出门去了。
道士注意到大师兄经过恶鬼的时候,他的身体是完全穿过恶鬼的,不禁心下一凉。
只有自己能看见,只能碰触自己,这可是被缠得死死的命啊……不行,必须找点解决措施……
忽觉身周的气温又凉了几分,恶鬼阴仄仄的盯着道士:“你要是敢找你的师父做法或者耍什么别的花样,小心我现在就让你身首异处。”
道士连忙挤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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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的房间?这么长的床?”恶鬼厌恶的在简陋房间里环视。
“……这叫通铺,我和师兄们一起睡在这一张床上的。”
“睡一张床?”恶鬼撇了撇嘴,“你们这里就没有单独的床么?晚上我睡哪?”
道士嘴角跳了一跳,心道你个鬼魂儿还用睡觉吗,口上却道:“远点的院子里有几间客房。”
那恶鬼想了一会儿,咂了下嘴:“得了吧,我不能离开你十尺,不然我会不受控制飘走。”
道士腹诽:我又没强迫你。
一天里,道士走哪,恶鬼就跟哪,一路阴沉着一张臭脸挑挑剔剔唠唠叨叨,见道士不回应他了,不是恶言相向就是敲打他的脑袋。道士自是心里叫苦连连,那恶鬼甚是扰人,嫌烦不理他还会被攻击,反而要像哄小孩儿似的顺着那恶鬼。
道士注意到自己练剑的时候那恶鬼最亢奋,眼神不像之前那般灰暗,虽神情严肃,但嘴巴几乎没有停过,不停地指出自己招式的漏洞。看来他对剑法倒是很热衷。
道士被恶鬼教导反而更紧张,脚下步子也乱了起来,只听恶鬼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竟走上前去从后面把住自己的左右手,比划着教了起来。
说起来自早上相遇,道士就没敢仔细看过这恶鬼的脸,只记得他笼罩在脸上那层阴郁的气息。此时一人一鬼靠的太近,道士已经冷到麻木,壮大胆子瞥了眼那恶鬼,那认真的侧脸便映入眼帘,鼻梁正直,眉若剑鸿,眼黑如深潭,只消一眼便让人觉得这人是打心底里锋锐的。思及此,道士忽然觉得有种感觉似曾相识,可一眨眼便被记忆的浪潮冲走了。
“小道长,你这是在给本少爷看面相么?”
道士被问得一激灵,连忙别开眼睛,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没……”
恶鬼也不理会他:“你把我刚刚教你的再做一遍。”
道士懵在原地,提着剑,尴尬的望着他。
恶鬼见状刚想发作,转而一个自嘲的笑:“没想到死后会无聊到去教一个愚儿,前生熠熠,也不过灰败如此。”他背过身去朝道士摆了摆手,“随你了,继续练吧。”
道士一头雾水,只是接下来练剑的时光里,那恶鬼都是背对着自己默默看着碎屑般的雪花,背影萧萧条条,一身金袍仿佛黯然失色。
纯阳宫下,暮色静好。
顶着被恶鬼在一旁看着吃完晚饭的压力,道士回到房间里,放被子——包括师兄们的自己的三床被子——铺床,这是他每晚都要进行的劳动。
“你为何连他俩的都放了?”恶鬼还真是个直肠子,心里藏不住疑问。
“这个……我们三人早上叠被晚上铺床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师兄他们说,下山赚钱很累,就都交给我了。”道士蹭了蹭鼻子。
恶鬼盯着道士看了半天,鼻子里闷哼一声以示不屑。这明显是被两个懒惰的师兄欺负了,这个人居然还任由他们胡乱作为,可悲。
入夜,累了一天的道士没再去理会那恶鬼,洗漱一番便倒头睡了。
半夜时分,道士忽然被魇醒,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努力睁开眼睛一看,那恶鬼几乎将整个身体叠在自己身上。这不就是鬼压床吗?!道士想开口叫那恶鬼,却不知其姓名,“你、你”得僵在那里。
那恶鬼悠悠睁开双眼:“本少爷姓叶单名一个惑。”他坐起身,“这床上没有我的位置,而且被那两个人穿过身体的话太恶心。”
扰人清梦实在可气,可道士敢怒不敢言。他渐渐觉得自己能动弹了,只是慢慢坐起来贴着墙边,低头咕哝了一句:“鬼还用睡觉吗。”
“既然有了床我就想试试来着,结果嘛如你所见,失眠了。”恶鬼笑得招打。
所以就想把我吵醒陪着你?开什么玩笑。道士的怒火噌噌上涨,嘴边嗫嚅了半天,才挤出了一句:“莫要再捉弄我了。”
说完,也不管那恶鬼的感想蜷着身子贴着墙根再次睡下了,那恶鬼倒也没再有动静。道士意识模糊之前只觉得心微微抽了下,他自是知道鬼是无法睡觉的,这份孤寂也只能鬼自己承担,所以道士觉得自己做的并无不妥。只是在心里轻轻念了句:叫叶惑是吗。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