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一直靠着孟鹤堂的肩头坐着，睡醒了就发呆，困了就继续睡，整整三天，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一口东西都没有吃过，二爷的房门一直没开过，不曾有人进去，也不曾有人出来。
“先生，有您的信。”
秦凯旋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敲响了二爷的门了，孟鹤堂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二爷，正欲回绝秦凯旋，二爷把头从孟鹤堂肩膀上移开了。孟鹤堂站起身，动了动没有什么知觉的胳膊，开了房门。
“先生，东北来的，杨参谋生前给二爷和父母的信，整理遗物的时候找到的，我们不敢拿给二爷看，您看……”
孟鹤堂接过信，没有拆，装进了上衣口袋里，抬头看了看天，今天天气不好，阴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先生……”
“怎么了？”
孟鹤堂看着秦凯旋吞吞吐吐的样子，就知道他有话要说。
“明天，军统要给杨参谋办个追悼会，毕竟他的身份明面上还是军统的军官，刚才军统派人来问，二爷明天是否参加。”
孟鹤堂叹了口气，他实在没办法回答。
“先生……”
“还有什么事儿?”
“杨参谋遇袭的事情查清楚了，就是那天来看二爷唱戏的日本军官，冈村宁次。他指挥部队作战，伏击了杨参谋的队伍，还有，我们不在北平这几个月，冈村宁次在北平烧杀抢掠，大家都人心惶惶，好多人，都离开北平谋生路去了。”
“我知道了，你去吧！”
孟鹤堂推门进屋，二爷还在床边靠着，孟鹤堂倒了杯水，二爷没接，孟鹤堂把杯子放在桌上，一把拉开了窗帘，阳光照到二爷脸上，他伸手挡了一下。
“把窗帘拉上。”
“二爷……”
“拉上!”
“二爷!”
秦凯旋听到二爷房内有喊声，怕出了什么事儿，想推门看看，却又不敢上前，只能站在台阶上听着屋内的动静。
“孟鹤堂，我说，把窗帘拉上。”
“二爷，明天军统要给杨参谋开追悼会，你跟我去。”
二爷站起来走到孟鹤堂对面，眼角微微泛红，声音沙哑着质问孟鹤堂，“谁说他死了。”
“纸上白纸黑字的写着，他的遗物眼下已经运到军统的厅里放着了，二爷!他死了。”
“我不信！我还没见到他，说不定，他跟栾云平一样，栾云平现在不也还活着嘛！”
“二爷，我知道，不接受不了，可眼下，他尸骨未寒，倭寇猖獗，你是不说你有信仰吗？你不想替他报仇吗？”
二爷后退一步靠在墙上，顺着墙慢慢坐下去，孟鹤堂从口袋里拿出杨参谋生前那两封信递给二爷，二爷没接。
“我念给你听。”
孟鹤堂拆开信，看了一遍，叹了口气，开始念。
“母亲大人，见字如晤，转眼离家已有两年有余，不孝儿始终要务在身，无法回家当面向您二老请安，最近时常想起幼时，父亲常常带我与弟弟，一起在院中玩球奔跑，每当日落时分，母亲便会备好晚饭，唤我们归家，枪炮无眼，不孝儿不知是否仍有再回家之时，但待幼弟成人，仍以当军人，为兄报仇，为国尽忠为宜，终有一日，我们的旗帜将重新飘扬，我们的子孙后代，将不再受此屈辱。”
孟鹤堂把信递给二爷，二爷接过，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眼泪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
“他从前总说，等有一天胜利了，就把他父母弟弟接到北平来住，找个大院子，种点花花草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总是跟他说，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们总会等到的，可如今，只有我代他等着了……”
孟鹤堂拿出第二封信，看了看二爷，继续念。
“吾君爱鉴，我今赶赴东北，奉命打入敌人内部，国难当头，吾辈皆以舍身为国为己任，你我青梅竹马，却因贼寇侵扰而不得不离散，我此番从军，一家重任全落与你身，心中深感愧疚，但国之不存，家又何在，贼寇侵我国土，杀我同胞，吾等一定以命相搏，今生是我负你，盼来世再见。”
二爷接过杨参谋写给自己的信，没有哭，笑了起来，“吾君，爱鉴……”
孟鹤堂出了门，关上前跟二爷说，“明日，我在院中等你，去送他最后一程吧！”
关门的瞬间，天上下起了大雨，雨水顺着屋檐的瓦片落在孟鹤堂的衣服上，雨声很大，可盖不住二爷的哭声。
秦凯旋举着伞在孟鹤堂身后跟着，秦凯旋问孟鹤堂，二爷明天会去吗？孟鹤堂说，会的。
杨参谋的葬礼办的简单，念生平，奏哀乐，上香，默哀，二爷和孟鹤堂举着伞站在人群最后，看着上峰主持着一切，二爷突然问孟鹤堂，人死了，魂魄会去哪儿呢？
孟鹤堂说，大概是去了奈何桥吧！二爷又问，喝了孟婆汤，他还会记得我吗？孟鹤堂说，他不会和孟婆汤的。
二爷笑了，“魂兮归来，与君相伴。”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