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二爷说,人生就像是一场赌注,跟天赌,跟自己赌,跟命运赌,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很庆幸,孟鹤堂赌赢了。
天亮的时候,太阳升起了,青蛙又开始叫了,孟鹤堂的门口站了一堆人。江蓠挽着周九良,秦凯旋扶着二爷,他们都在等,等一个人。
门开了,栾云平穿戴整齐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孟鹤堂,二爷跑过去抱着孟鹤堂哭,江蓠抱着周九良哭,不是伤心,是喜极而泣,是失而复得。二爷的眼泪打湿了孟鹤堂的肩膀,可二爷不想放手,这一夜,他过得太艰难,二爷不止一次在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孟鹤堂,他没有小哥哥,周九良没有孟哥,该怎么办啊!他该怎么跟广德楼的孩子们说啊!
不过幸好,孟鹤堂没有把这个难题留给二爷。
火车站上,站满了来来往往送行的人,分离,是为了下次相聚,但这个年代,每一次分离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每一次见面,也可能是最后一面。或许是刚刚经历了生离死别,孟鹤堂他们只把这次分开当做一场暂时的分离,所有人都相信,总有一天,他们还会重逢,然后,再也不分开。
每个人都笑着,笑着面对分离,孟鹤堂笑着看车窗外的栾云平,栾云平的心里憧憬的是战争结束后的场景,二爷想着杨参谋,若他这次平安回来,就再也不骂他了,周九良想着江蓠,这次回了北平,一定要去江蓠家提亲,秦凯旋想着上峰,哥哥到底还是哥哥。
失而复得,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话了吧!
七月的广德楼人向来是多的,不过今年少了二爷站台,比不上往年了。孟鹤堂他们绕过大厅进了后院,小七把广德楼照顾的不错,孟鹤堂院子里的荷花也还开着,台阶上也没有一片叶子。
稍晚些时候,赵叔送了信给二爷,说是战场上来的,二爷想着,该是杨参谋来的信吧!
孟鹤堂回屋收拾东西,突然听到二爷屋子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掉了一地,孟鹤堂冲着二爷的屋子喊了一声,却半天没有得到回答。孟鹤堂放下手里的事,推开了二爷的门。
屋里帘子还没拉开,一丝阳光也照不进来,二爷坐在地上,手里拿着张纸。
“二爷?”
二爷没有说话,孟鹤堂走进了些,“二爷,怎么了?”
“小哥哥,把窗帘拉开吧!”
“诶。”
孟鹤堂的手还没碰到帘子,身后的二爷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孟鹤堂收回手,转身跑到二爷身边,“怎么了?”
二爷把手里的纸递给孟鹤堂看,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杨参谋所属部队东北遇袭,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孟鹤堂把纸扔在地上,一把抱住二爷,孟鹤堂能清楚的感觉到二爷身体的颤抖,还有他那像珍珠一样源源不断的眼泪落在自己肩膀上。
孟鹤堂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二爷,索性不说话,就抱着他哭。屋里的帘子没有拉开,孟鹤堂不知道现在是夜晚还是白天,只觉得二爷哭了很久,哭到再也发不出声音。
门口有人敲门,孟鹤堂应了一声,是秦凯旋,“先生,要,我把饭拿进来吗?”
秦凯旋的声音有些迟疑,现下广德楼的人该都知道了杨参谋牺牲的消息,秦凯旋的话里带着谨慎,不敢多说一个字。
“二爷,吃饭吧!好不好?”
孟鹤堂也不敢大声说话,靠在二爷耳边轻轻问了一句,二爷没有回答,靠在孟鹤堂肩上的头轻轻摇了摇。
“旋儿,回去吧。”
屋外的秦凯旋听到了孟鹤堂的话,叹了口气把端来的盘子又端回去了。
“怎么样?没吃?”
周九良看见秦凯旋又把吃的端了回来,心里着急,想去看看,还没出去就被秦凯旋一把拉住,“别去了,进不去,先生在里面呢!”
“九良……”
周九良拍了拍江蓠的手,示意她安心,“哥在里面呢,没事儿。师哥……会好的。”
屋里,依然是分不清黑夜白昼,孟鹤堂的肩膀已经麻木了,他听到了肩头二爷均匀的呼吸声。孟鹤堂揽过二爷的肩膀,轻轻的拍了拍,“睡吧,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二爷似乎做了个梦,梦里,有红旗,有胜利,有绵延不绝的人海,有山呼海啸的庆祝。梦里,还有那个人,他曾经说,要带自己去个地方,成个自己的戏班。
孟鹤堂好像听到二爷在说什么,却听不清楚。
“你等我,我会代你看到胜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