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热河省已经沾染了不少夏的气息,街上多的是穿着短褂的人,江蓠说北平人大多爱穿长褂,带着书生气,这里的人,多了些东北的豪气。
热河挨着东北三省,在这里已经处处是日军的旗帜,二爷看着心烦,进了旅馆就再没有出来过。江蓠按父亲的要求去避暑山庄看望叔叔,孟鹤堂让秦凯旋跟着一起去,说是街上太乱,怕一个女孩儿不安全,秦凯旋思索再三,还是跟着去了。
孟鹤堂跟二爷说出来逛逛,听人说热河的荷花最美,也顺便打听一下热河那支抗日义勇军的消息。孟鹤堂这一路走来,这里战争的气味儿比北平更甚,随处可见炮火炸毁的建筑,路有饿殍,孟鹤堂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孟鹤堂从路边趴着的人群里收回眼神,打算继续往前走,突然,觉得被什么东西拉住了。
孟鹤堂低头看去,一双脏兮兮的手拉住了自己的裤脚,一个孩子正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躺在路边,已经看不出呼吸的起伏,不知是死是活,可见孩子心中还抱着希望,他希望自己拉住的这个人能救救自己,救救这个家。
孟鹤堂端下去,把孩子从地上扶起来,拉着他的手回到那个老人面前,孟鹤堂探了探他的鼻息,收回了手。孟鹤堂不知道这个孩子家里是否还有其他亲人,因为可能他在世界上最后一个家人也离开了,孟鹤堂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这个孩子,他更不想通过自己的语言宣判一位老人的死亡,虽然这是事实,可他实在说不出口。
突然,旁边街道的枪声打断了孟鹤堂的愁绪,街上方才还整齐的行人煞时间就像一团被火烧着了的马蜂一样四处逃散。孟鹤堂来不及多想,抱起手边的孩子就跑,枪声越来越近,孟鹤堂感觉子弹正贴着自己的肩膀飞过去。
突然,一直跑在孟鹤堂前面的一个男人被流弹射中,倒在了前面,血迹飞溅,满地都是,孟鹤堂赶忙抱着孩子躲到旁边的巷子里。孟鹤堂看着日军还在一点一点逼近,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孟鹤堂把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可怀里的孩子却突然不安分了起来,孟鹤堂向外看去,原来是日军放了一把火,火势已经蔓延到了那孩子方才拉住自己的地方,躺着的那个老人,已经看不见了。
突然,身后穿来了一声枪响,孟鹤堂下意识回头去看,却看见一个举着枪对准自己的日本兵缓缓倒下,同时,怀里突然少了个人,接着也是一声枪响,再去看时,那个上一秒还在哭的孩子,下一秒已经身中数弹倒在血泊中。
孟鹤堂想起身往外冲,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过了片刻,日军已经被后来敢来的人全部射杀,那只一直抓着孟鹤堂的手才慢慢放开。孟鹤堂走到那孩子身边,把他抱起来,还流着的血沾在孟鹤堂身上,还是热的。
孟鹤堂把那个孩子跟那个去世的老人葬在了一起,带着一身沾了血的衣服都来到荷花池边。一眼望去,全是娇艳欲滴的荷花,上头还立着蜻蜓,时不时的飞到水中点一下,激起一层涟漪。
孟鹤堂带着一身血回去的时候吓坏了二爷,问什么孟鹤堂也不说,只一个劲的望着窗外的日本国旗发呆,二爷明白孟鹤堂或许是遇到了什么,便也没有再多问了。
周九良跟着医院的同志从东北来到了附近的热河支援,前些日子二爷给周九良去了信,说要来热河,周九良忙完了手头上的事便来了孟鹤堂他们下榻的驿站。他知道今天街上发生了暴乱,这也是他来到热河的意义。
他跟孟鹤堂说,“我作为一个医生,可我多么希望我遇不到一个病人,只有这个国家得救了,我们才能得救。”
二爷跟孟鹤堂说,“我们的牺牲,我希望世人遗忘,因为只有真正的和平,才会有遗忘。”
可孟鹤堂说,如果有机会,他想上战场,他从前总是觉得,护着的人有立身之地,能吃饱穿暖就好,他孟鹤堂没什么大志向,他担不起家国,也做不到大义,他不想做无谓的牺牲。
“二爷,你知道吗?我今天亲手把一个孩子给葬了,他的血还是热的。幸存者,往往比死去的人更痛苦。”
热河的夏还是那么热烈,湖上的荷花还是那么娇嫩,可孟鹤堂却不敢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