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鹤堂帮周九良在前门大街的国立医院找了个差事,那里的老院长曾经受过孟鹤堂的恩惠,但这次收下周九良却不完全因为这个。
周九良是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麻醉学毕业的高材生,周九良在校的四年时间里每一科的成绩都是第一,所有的教授都夸周九良天生就是个当医生的料子。
大学毕业后,周九良的导师劝他留在学校继续学习,可周九良放弃了深造的机会,毅然决然的回到祖国,他决心用自己学到的东西改变这个国家,周九良说他有信心,二爷说,他有这个能力。
我会奉献自己的一生为人类服务。我会给予我的师长应有的崇敬和感恩。我会凭我的良知和尊严行医救人,病人的健康将会是我首要的顾念。我会尊重所有病人的隐私,即使在病人逝去之后。我会尽力维护医业的荣誉和高尚的传统,视同事为我的手足。我不容许让年龄、疾病或残疾、宗教、民族、性别、人种、政见、国籍、性取向、社会地位或任何其他因素的偏见介于我的职责和病人之间。我将给予人类生命最大的尊重。我即使在威胁之下,也不会利用我的医学知识去危害人权和公义。我郑重地、自主地以我的人格宣誓。
这是周九良第一天上班回来后告诉孟鹤堂的话,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很多年后,孟鹤堂回想起这个弟弟,眼前还是他一身白大褂奔跑于各个科室之间的身影。
七月里的北平是燥热,可每次二爷碰到孟鹤堂的手却总是凉的,二爷觉得孟鹤堂冷的像块儿冰,怎么捂都捂不热。
栾云平已经走了半个月了。半个月前,栾云平跟着行军队伍出发打仗,昨日报纸上说,同盟军左路在吉鸿昌的指挥带领下,一举克复失守七十二天之塞外重镇,举国振奋,今日孟鹤堂便收到了栾云平的来信。
自从栾云平走了,孟鹤堂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总是在梦里惊醒,梦见栾云平浑身是血的离自己越来越远,每次醒来孟鹤堂总是后悔,他后悔不该让栾云平一个人走,可他没有办法。
二爷眼瞧着孟鹤堂的脸色一天比一天白,身体一天比一天弱,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尤其是孟鹤堂今日在广德楼后台吐了一口血,嚷嚷着说胸口疼。二爷知道孟鹤堂不是个有一点儿小病就喊的人,既然他能说出来,多半是受不住了。
这日广德楼散场,二爷一人来到医院找到了周九良,把孟鹤堂的身体状况完完全全的跟周九良说了个遍,周九良诧异。自他回来后,孟鹤堂总是三天两头的病着,从前总以为是气候交替染的风寒,却没想到竟然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孟鹤堂在屋里翻着这些日子栾云平来的信,两天一封,可如今过了三日,下一封信迟迟没有送来,孟鹤堂心里总有些不太痛快。
八月上旬,全国报道,日军在东北抓获大量抗日人员,均已关押,日军将坚决对抗日行为打击到底,下面附上全部被擒人员名单。孟鹤堂一个一个看过去,没有找到栾云平的名字,可那些被俘的人明明就是栾云平那支队伍的其他同志。
离栾云平上一次给孟鹤堂来信过了近一月了,孟鹤堂不知道栾云平在哪儿,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能做的只有等,孟鹤堂很不喜欢现在的自己,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像现在一样一无是处,每天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二爷坐在孟鹤堂旁边,看着这个自看到报纸已经两天水米未进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能做的就只有陪着他,陪着孟鹤堂等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结果。
太阳抽走了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抹余晖,小七带着报纸跑进来了,孟鹤堂一下子站起身,从小七手里抢过报纸,却拿在手里迟迟不敢展开。
二爷接过报纸,同样的地方印着那批士兵的名字,不过这次,是死亡名单。孟鹤堂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眼角滑落到下颚。
二爷紧紧的抱着孟鹤堂的肩膀,突然觉得怀中的人直直的就坐了下去,二爷跟着孟鹤堂一起坐在地上,房间里安静的连一根针掉下都能听的真切,可二爷能感受到孟鹤堂颤抖的身体。
突然,一口血从孟鹤堂口中直直的喷出来落在地上,二爷怀里的人直直的向后仰去,眼神空洞看着天花板,二爷能感受到孟鹤堂的体温在极速的下降,不一会儿,怀里的人已经冷的和冰块儿没什么分别了。
孟鹤堂听不见耳边二爷着急的呼喊,听不见小七吩咐管家叫人的声音,他甚至看不清二爷的脸,他只能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栾云平,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栾云平,这次跟梦里的不一样,他真切的感觉到栾云平的存在,突然,孟鹤堂眼前一黑,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