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10月,这是栾云平第五次来到北平了。
一周前,组织某领导同志被苏区中央局撤职,跟着一起转移后方的还有一大堆年轻的同志和机秘文件,栾云平作为他们口中的年轻力量,被派去接应同志们转移。
栾云平心里知道,没有人想去接应一个被撤了职的小领导。他们本来的驻地在陕西,千里迢迢北上去接人,摆明了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计,于是栾云平这个二十岁的“年轻力量”,成了再好不过的挡箭牌。
这种任务,到变成了他们口中,锻炼年轻人的说法。
于是,栾云平第五次来到北平。
十月的北平,比那个人们眼中黄土高坡堆积的陕西更早进入秋冬。今年的秋冬,是从栾云平闻到糖炒栗子的那一刻开始的。
大街小巷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担着担子卖菜的小贩的叫喊声,一直传到最西边最后一家人的堂屋里,栾云平最爱听磨剪子活计的喊声,他总觉得那是最能体现北平生活气氛的声音。
前门大栅栏,是栾云平最爱去的地方,他喜欢那里拉洋片的老头嘴里唱的快书,还有一对哥俩开的羊肉馆子,其实,他最爱的还是那文人雅客,军阀千金常驻的广德楼戏园。
锣声已经响了两遍,门口的伙计正在招呼最后一批来晚的客人往里走。那伙计黑黑瘦瘦的,穿着一身灰色的大褂,似乎有些长,大褂的衣襟已经盖到了脚面上。
那看着伙计栾云平站在戏园门口,以为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眼珠子动了动,一副笑脸随即挂在脸上。
“哟!这位爷是第一次来吗?那您今儿可来着了,瞧瞧!”说着,把栾云平拉到门口的海报前。
海报上是一个五官精致的角儿,全身的戏服穿在他身上半分没有违和,栾云平虽不常听戏,但也大概知道,可见这装束,今日唱的是一出《贵妃醉酒》。
那伙计见栾云平来了兴趣,推着栾云平往园子里走。
“这位爷您今儿买张票一点儿不亏,您瞧瞧,今日可是我们二爷登台唱戏,没见这北平的老少爷们儿今儿都来了,谁不想听听我们二爷的嗓儿呢!”
栾云平来的晚了点儿,戏园子里连一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栾云平心道,这是什么样的角儿,能有这种势力,怎么他一开嗓,不管是买卖家儿还是种地的,达官显贵还是地主豪绅,竟能破天荒的挤在一起,就为了听他一嗓子。
栾云平暗暗来了兴趣,更期待这位角儿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此时后台,一堆半大不大的孩子围着一位“杨玉环”拧紧了眉头,那位杨玉环的额角上也渗出了汗珠,一条又细又长的腿直直的搭在圆凳上,一行血顺着有些凸起血管流下,直直的掉在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哟,我的祖宗!”
一个穿着藏蓝色大褂的人跑进了后台,一眼便看见了“杨玉环”腿上的伤,心疼的吸了好几口凉气。
“小哥哥……”
那杨玉环一张嘴,便被打断。
“快别说话了,我看见你这伤我就心疼,怎么弄成这样,你还要开口,这不是分明让我伤心嘛!”
那个穿大褂的男人伸手擦了擦杨玉环额角的细汗。转身质问到。
“你们这么多人,就看着他把自己弄成这样,二爷身上要是留了疤,我看日后谁来将养你们!”
这些孩子们本就愧疚,又听见了些重话,一个一个的都掉了眼泪。
那杨玉环闻言却笑道。
“小哥哥,哪儿就这么严重,你快别吓他们,不过是方才小七弄到了衣柜,我又碰巧在边上,这才磕了这么一个牙长的口子,哪里就如你说的那样。”
闻言,小七见那人表情和缓了许多,这才敢说话。
“孟老板,是我的错,砸伤了二爷的腿。”
那位孟老板一边用帕子帮二爷包了伤口一边又仔细着有没有碰疼这位爷,一时间没顾得上回答那个叫小七的孩子。
二爷碰了碰孟老板的手,他这才开口道:“罢了,我不怨你,去准备些歉礼发给他们,就说今日,不开锣了!”
“这怎么成!”
二爷闻言便要站起来,却一把被孟老板按回椅子上。
“你都这样了,还唱什么戏,左右亏的是我,你的分利,我照给你就是,今日这戏不唱也罢。”
二爷拉住孟老板的手说道:“小哥哥,我们初到北平,今日是第一天,若我不开这个嗓儿,咱戏班在北平还怎么站住脚,这票都卖出去了,下面都是些什么人你最清楚不过了,他们能善罢甘休?”
说着便要站起来,可又牵扯到了腿上的伤,吸着凉气又跌坐回了椅子上。
孟老板站起身,抖了抖藏蓝色的大褂,把脸上带着的金丝边的眼镜摘下来递到二爷手里。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