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让我查的东西我查到了。”宋延憬伏在桌上,皱着眉,难得严肃地操纵着电脑。
喻初在一旁弯腰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顿时感觉有些头疼。
“不过查不到具体信息,只有银行卡尾号。”宋延憬纤细的手指从电脑屏幕划拉过去,“那张银行卡已经被注销了。”
“绑定的手机号能找到吗?”
没有立刻得到回答,宋延憬先是叹了口气:“找是找得到,但手机号已被注销了,查身份信息对我来说不难。”
“查是查到了,但那个人已经从互联网上除名了。”
这个人早就死了。
喻初抿着唇没有说话,已经死了,那极大概率他不是藏得最深的人,谁也说不准这个已经消失的人是不是那个人为了封口痛下的杀手。
他到窗边给顾临打了个电话,把消息通知到了位。
“你在办公室等我,我现在赶过去。”
“他要来?”宋延憬头也不抬,“我不太欢迎他耶。”
电话那头噤了声,显然是听到了宋延憬的那句话。
随后喻初便听到顾临咬牙切齿的声音:“等等啊,我已经出门了。”
电话应声挂下,安静的办公室里突兀地响起了来自宋延憬的一声冷哼。
喻初像是没听到一样,露出一个温润的笑,说:“我一会儿有一个预约,你先到会客室等一下吧。”
办公室又安静了一会儿,随后电脑屏幕一黑,宋延憬有些不情愿地开口:“行吧,我们喻医生可真是大忙人呢,刚来就把我赶到会客室。”
抱怨的意味太明显,喻初有些无奈地笑笑,没办法,他是真的有预约。
抱怨归抱怨,宋延憬还是十分识相地拎起电脑往门外走,到了门口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回头,踌躇过后故作随意地提醒:“忙归忙,记得检查一下口袋少没少东西啊。”
手情不自禁地伸进了口袋,指尖触到了那个小小的药瓶,他展露一个笑,应道:“知道了。”
距离预约的时间不远了,喻初抓紧时间把药吃了,待到水落了肚,预约的客人就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宋延憬去会客室的路上就碰到了火急火燎往这边赶的顾临,对方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
“喻初现在有预约,他让我们到会客室待着,懂点事吧。”宋延憬的语气有些麻木,懒散中有透着显而易见的烦躁。
“这么大个老婆还能丢了不成?”宋延憬一个白眼过去便不再理他。
顾临沉默了一会儿,抬步跟上了他。
进了会客室宋延憬直击案子,毫不拖泥带水:“唐武宁那笔可疑的收入来源已经找到了,给他打钱的那人十年前就没了,不排除杀人封口的可能。”
会客室陷入了沉默,顾临接收了这条好像没有什么作用的信息,思绪就移了位。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敲键盘的的手指一顿,宋延憬的思绪在案件与这突如其来的话题之间转换只用了一秒,随后抬头看了一眼顾临。
他的神情专注,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满是探究,透着不解。
“原来你还看得出来,不傻。”宋延憬键盘上的手指蜷了一下。
“你对我的敌意挺重的,很早就看出来了。”顾临移开目光,语气冷淡。
眼前的人笑了一声:“你对我敌意不也挺大的?准你对我有意见,我就不能对你有意见了?”
顾临皱眉没有说话,他大概猜得到宋延憬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只是一时间都没有挑明。
“我不知道你接近喻初什么目的,但如果你只是想玩玩,我很客观地告诉你,他已经没有那个精力了。”
宋延憬一改之前轻佻风流的样子,嗓音凉得没有任何情感。
顾临皱眉看向他,琢磨了一下他话中的意思,也不知道被哪个词激到了,忽地笑了一声,眸中却没有半点笑意。
“我们两个人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我对喻初是什么感情我自己心里清楚,不劳烦你个外人费心了。”
可能是顾临话里的火药味太过明显,宋延憬瞬间黑了脸,站起身和他对视,深色眸子里的狠劲一览无余。
“外人?”宋延憬嘲了一声,“这话你问喻初看他答不答应?”
“要是没打算爱他一辈子就不要上赶着撩拨他……”
“你怎么知道我没这个打算?别以为你是他的朋友我就能给你好脸色,我不懂什么爱屋及乌。跟我谈恋爱的是喻初又不是你,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插手我们的事?”
“顾临——”
话音未落,走廊外忽然起了骚动,嘈杂的乱音中夹杂着几声叫喊。
“喻医生!你没事吧?”
不只是谁的声音传来,顾临听后眉头蹙紧,丢下宋延憬就往外奔去。
心理咨询室的门开着,周围围着人,顾临拨开那些不知事大的观众,挤进了室内。
“围着干什么?不帮忙就别围着添乱。”门外是宋延憬带着愠怒的声音。
室内跪在桌子旁,手指紧紧扣着桌面,眼睛已经红了一圈。
“没事了,呼吸,没事了。”许默轻轻拍着他的背,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慌乱。
还未来得及思考,顾临冲上前去,捏着喻初的下颔将他埋着的头抬了起来:“喻初,看着我。”
“没事了。”他轻声哄着。
喻初眼里的茫然毫无遮拦地进了顾临的眼,他眸上清透的水雾似乎颤了颤,然后无法控制地落了下来。
他挣开了许默的手,此刻的他只想朝顾临靠近,他想要抱抱他。
“我……我疼。”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窒息感和濒死感撕扯着他,这间封闭的房间在他眼里宛若深涯,他不敢向前,他怕走错一步就会堕入万丈深渊。
一个拥抱环住了他,他看不清抱住他的是谁,但很神奇,他能知道这个人是顾临。
混沌的意识之中,他感觉有人贴近他的耳边,声音低沉婉转,带着哽咽:“喻初,别怕,我在。”
“我一直在。”
深渊在向他招手,但他心底的恐惧好像被其他情感取代,将他空虚的心填满。
那一刻,他竟有了面对深渊甚至一跃而下的勇气。
恍惚之间,深渊底下似乎传来一个声音,缥缈清幽,捉摸不透。
那个声音说:“别怕,跳下来,我接住你。”
是啊,顾临从来不是将他拉出深渊的人,他只是在一望无际的深渊底下,用最温柔的眸望着他,然后张开双臂,轻轻对他说:“别怕,跳下来,我接住你。”
他便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了,深渊下有他爱的人,有爱他的人,从前的他一直在一味地逃避,只要留在原地,就不怕走错那一步,就不会堕落深渊。
他一直逃避现实,逃避自己的缺陷,从十六岁那年他第一次用被咨询者的身份踏入心理咨询室时就开始了,他逃了整整六年。
即便他与陆医生的对话密不透风,没有丝毫漏洞,哪怕他发病后仍然能面色不改地站在那个令他挣扎痛苦的位置。
哪怕他跟陆医生的较量没有胜负,两人都是提着线的傀儡师,渴望将对方变成自己的傀儡娃娃,演绎自己早已经编排了无数次的傀儡戏。
哪怕……哪怕他逃了无数次……
好像永远掩盖不住那个事实。
他救得了无数个人,但终究救不了自己。
记忆中,陈世阳坐在自己的对面,轻轻启唇:“你非要这样吗?”
那是陈世阳得知喻初被医院录用后,他们的第一次谈话。
“喻初,你能救得了别人,但你救不了自己。”
这个事实被他一抔黄土埋在了地底,如今它自己揭开棺盖,亲口告诉他:你救不了自己。
他狼狈地站在深渊之上,身后的低吟与他面前的话语混杂,那话语像是要将低吟吞噬,疯狂地叫嚣着欲将他撕裂。
“你救不了自己。”
“你在执着什么?你没办法面对的,你怕它。”
怕那个深渊,怕那个被记忆被病痛折磨得狼狈不堪的自己。
他的表情一片空白,但当他想要回避时,有个人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告诉他:“别怕。”
“别怕,跳下来,我接住你。”
“我不用救我自己。”他回答。
然后纵身一跃,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在说给深渊上的那个声音听。
“深渊底下有人会救我。”
他落入了一个意料之中的温暖怀抱。
顾临仍抱着他,在他的耳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哄着他。
“没事的,别怕,我在呢。”
思绪被拉了回来,他坐在心理咨询室的地板上,冷白的灯光照亮整个房间,那扇门将外面的流言和非议隔绝。
他像荒漠中迷路的旅客看到绿洲一般,紧紧地抓着面前的救命稻草,泪水淌满了脸,孩子一样埋在顾临的肩头哭着。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的发梢,成了他历经濒死后的镇定剂,让他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
“我想喝水。”喻初哑着声音说。
“我去给你倒。”顾临将他扶到沙发上坐好。
也正是这时站起了身,他才发现许默站在他的身后,一直沉默到现在。
顾临出门便看到了在外面等待的宋延憬。
因为太过焦急,他眉间蹙得紧,薄唇也抿成了一条线。
“他没事了?”看到顾临出来,宋延憬立马上前问。
“嗯,我去给他倒水。”
宋延憬点了头,脚步跟上顾临,轻叹了一口气:“喻初很早就开始独立了,因为父母没了。”
“你也知道,父亲判死刑,母亲跳楼,除去陈世阳那个老狐狸,他真的没什么家人了。”
顾临安静地听着,之前在会客室的质问此刻好像得到了答案。
“你问我以什么身份插手你们的事,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以喻初家人的身份警告你——”宋延憬顿了一下,语气软了下来,“好好爱他,我把他交给你了。”
“会的。”
宋延憬看着顾临的背影,停下脚步没有再跟,他发现他的担心实在多余。
其实在顾临失控般冲出会客室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明白了,不然他也不会在喻初最脆弱的那会儿把他交给顾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