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按照事先计划的进行,只是略有偏差。
原本坠崖只需凌风装作失足跌落即可,而实际上,凌风尚未准备妥当,就被萧秤星的一发暗器打得失去平衡,一头栽了下去。所幸反应够快,凌风在空中调整好身姿,借着山壁上的树枝藤蔓稳稳停在半山腰。
解开披风抛下,凌风顺着临时搭建的栈道赶在众人之前下了山,并从流云剑派后山绕路离开。
三日后,江湖上传出,青山剑派少主在流云剑派遇袭,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消息。
离开流云剑派后,凌风第一时间传信给父母报了平安,并告知自己接下来会去巴蜀住一段时日,故而二老的情绪凌风不是很担心。只是偷偷跟出来的沈师弟不知如何,希望不会对他打击太大。
不知楚离有没有听到自己“坠崖身亡”的消息。若是听说了,多半不会再去青山剑派赴约。想起当时两人原准备去巴蜀,凌风便将目的地定在了那。
行至巴蜀,凌风寻到一个山青水绿的山谷,在那养剑再适合不过,若再有间小屋,便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问了许多匠人,出入山谷上百次,前后折腾了尽一季,终于在山谷中搭出一间竹屋,一方临水凉亭。
虽有些简陋,但一人住足矣。
看着颇为像样的小屋,凌风满意地喝了口酒。屋前收拾出来的空地尚未来得及仔细打理,不过凌风已有打算。待入秋时分,移两株银杏栽上,即便不能与青山剑派那棵相比,至少对的上先前信中所言的“银杏下,湖水边”。
流云剑派的事尚未结束,凌风不方便暴露身份行踪,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没能留下一丝消息给楚离。直至在茶楼酒肆听说,流云剑派掌门借着青山剑派百余人,一举诛杀派中乱党。此后,凌风就不再刻意隐瞒身份和踪迹,偶尔出去走走,留下些书信,等着楚离前来赴约。
冬去春来,当初移来的两颗银杏苗已经比竹屋还高。
凌风不知道自己等了多长时间,可能是五年,又或者更久。
最开始凌风会骑马出去走走,游历一段时日再回山谷。后来,外出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也越来越短,大都被耗在练剑养剑上。
青山剑派不是没来找过,但凌风不想走,哪怕被告知,她手中长剑已是无主之剑。
对于天下第一已死的消息,凌风只觉可笑。
楚离的武功自己可是领教过,一般人不可能伤得了,更别提取他性命。江湖上四起的流言,在凌风看来,不过是楚离为了却江湖琐事选择的手段,一如当初自己那般。
第六年,大师兄谢珂接任掌门,山谷中来了三位师兄。
凌风询问过父母的情况,得知二老卸任后就离开剑派云游去了,同时,凌风再次回绝了师兄接自己回剑派的提议。
师兄拗不过,只得作罢,临行前刻意叮嘱凌风不要与流云剑派有所牵扯,追问原由后得知,流云剑派势力渐强,竟有兼并青山剑派生意的动作。
“那萧秤星野心不小,但还要做样子给江湖上的人看,想名正言顺吃下青山剑派,怕是又要提两派婚约。青山剑派那边自有师兄们和长老挡着,怕只怕他们直接找到你这。”
此后不久,流云剑派确实找上门来,只不过都被凌风给打跑了。
第八年,外出购置酒水,在酒肆听到有人大放厥词,自称天下第一。
凌风看着那陌生的面孔,嗤笑一声,低下头拨弄剑穗。
那人刚赢了一场比试,还没高兴多久,忽闻得这嗤笑,当即黑了脸,“不知姑娘有何指教?”
浮躁庸俗。凌风嫌恶地转过脸,“凭你这般也配称天下第一?简直侮辱了这名号。”
围观的一听这话,当即炸开了锅,都道这姑娘好大口气,有的甚至起哄让两人比试一场。
那人见凌风没有反应,只当是不敢应战,“如何?比试一场,届时再议我当不当起这名号。别说我欺负一个弱女子,让你一只手。”说罢,装腔作势地背过左手,“刀剑无眼,姑娘可要小心了!”话音未落,那人便提剑袭来。
剑被凌风生生止在面前一寸处,那人继续把剑往前送,剑尖却不进分毫,倒是剑身弯成了半个圆。、
那人暗道不妙,但方才在这么多人面前夸下海口,眼下若动了左手,未免有失颜面。
僵持之际,凌风率先松开手,足尖点地,一个鹞子翻身,瞬息间已在那人身后。不等对方反应,凌风一脚踹向对方膝盖,直将人踹得一脑门磕在了柱子上。
在围观之人的叫好声中,那人涨红了脸,却是顾不得什么颜面信誉,动作间满是杀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人属实不妥,但留下祸患亦不是凌风的处事风格。
挡下几波攻势,见对方一招一式漏洞百出,凌风心中愈发烦躁。
长剑出鞘三分,一息之间,胜负已定。
那人惊愕地看着剑自手中掉落,却半分力都使不上。
“店家,我要的酒打好没?”
众人回过神,凌风已提着两坛酒离去。
第十年,山谷里来了三位不速之客。
凌风倚在榻上,饮着酒,没有理会亭外站着的三人。
这装束,流云剑派的人,只不过面生的很。
先前几回,流云剑派的人都被自己打晕扔了出去。看来萧秤星的人是不想再来这触霉头,才派了这几个新面孔。
“凌姑娘,主人让我来接你回去。”
凌风看着手中酒坛,今日的好兴致被扰没了,语气不免冷上几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姑娘与主人有婚约。”
这人绝对入流云剑派没多少时日,不知察言观色也就罢了,居然还妄想以婚约为由让自己去见萧秤星。
“婚约是流云剑派和青山剑定的,与我何干?”近几年很少取人性命,但不代表凌风此刻不会动手。
只是那人竟听不出凌风的意思,反而来了句“我答应主人要带你回去。”
罢了,看在这几个倒霉蛋如此蠢钝的份上,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我是天下第一剑客。”
“我知道。”伴着这句话出现的,是利剑出鞘之声。
凌风:这可是你们自己找死,怨不得我了。
一把将酒坛放在矮桌上,凌风抽剑翻身跃起,眨眼间,已落在三人面前。
那三人不约而同后退半步,同时拔剑相抗。
不要命的人凌风见过不少,但很少见这种既不要命还蠢的,多少给点教训好了,若真伤了性命,师兄那边怕是不好应付。
凌风有意放他们一马,流云剑派的这几个却另有所谋,即便三人围攻也不敌凌风一人,仍旧冒着丧命的危险强撑。
暗器擦过脸颊的时候,凌风目光一凛。
看来萧秤星的耐心已经耗尽,这次是打算除掉自己了。
思及此,凌风杀意顿生,手中利刃划过三人咽喉,顷刻间结束了这场打斗。
凌风看着剑上的血微微蹙眉,行至河畔,俯身以山上流下的清泉濯洗剑上血污。
回想着方才的情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几个家伙似乎只是在拖延时间,难不成萧秤星还留了什么后手?
随手挽了个剑花,将剑收于背后,甫一直起身,一抹红色不期然闯入眼中。
凌风怔怔地看着随水流过眼前的红伞,脑中空白一片。
以凌风的目力,伞柄上的“青”字实在过于显眼,这无疑就是自己那把伞。
在水流不住的冲刷下,那伞终是折了伞面,被水湮没。
莫非!
凌风不敢细想,运起轻功,以最快的速度往谷口掠去。
刚出树林,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随处可见的血迹让凌风愈发不安。
“凌风,你在找谁?”
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到,凌风回身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射出三枚袖箭,同时看清了开口之人——萧秤星。
“好大的火气啊。”萧秤星扬了扬接住的袖箭,“若是找那个叫楚离的家伙,我劝你别浪费时间了。”
“什么意思!”
“我讨厌不受控制的一切,而这个楚离让你偏离了我的计划,为你我两派的利益,必须清除。”
看着萧秤星那双满是快意的眼睛,凌风恨不得将其剜出。
似乎很满意凌风此刻怒火中烧的模样,萧秤星轻笑着走近两步,“说起来还真有缘啊。我第一次见你,当时茶楼还在说着那楚离的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跟那时一样干净。”
凌风避开萧秤星伸来的手,嫌弃地后退几步拉开距离,“你想说什么?”取人性命的事,凌风不是没干过,自认为同“干净”两字挨不着边。
看着落空的手,萧秤星冷哼一声,收了回来,开口时声音也沉了几分,“我最讨厌被人抢走本属于我的,无论我想不想要。最后再问你一次,婚约……”
“你做梦!”凌风握紧长剑,强忍住动手的冲动。暗处还有藏着不少人手,不能让这家伙死自己这儿,否则会给青山剑派添麻烦。
“流云剑派近几年混的还算可以,与青山剑派一战的能力还是有的。”
凌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不怕到时候灭了你流云剑派?”
“不就是赌么。当初提亲是赌,送解药联手是赌,出手将你打落悬崖也是赌。你看,我不是赢了整个流云剑派?”萧秤星逐渐透出些癫狂,说完这些,立刻又敛起神色,“我很期待,届时江湖上会少了哪个门派。”说罢,便扬长而去。
凌风在谷口站了许久。
若是十年前的自己,怕是已经落下泪来,而此刻却只觉心中酸胀。
他们说自己把十年光阴耗在一把无助的剑上,可又何尝不是这把剑,支撑自己走过十年。
等在这里,不知是舍不得那立身于此的十年光阴,还是舍不得这把剑。
人一生能有几个十年,江湖路远,有些人错过,便如那湮没与流水中的伞,再寻不得。
回身看一眼铺满碧色的山谷,继而垂眼抚上剑穗。
或许,是时候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