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醉酒醒来的烛冥,没能如愿,因为这本就不是一场醉梦。
烛冥刚醒来坐在床上怔怔的,还未回神。一人便急匆匆的进来,那是一个身形单薄的男子,一副书生扮相,单薄而瘦弱。青色长衫的下摆随着他疾走而飞舞,很快便来到了他的面前。
“寸白参见吾主!”他低头行礼,语气急促。
水雾朦胧的眼睛还未看得分明,便听到一句话炸雷般惊了他停跳许久的心。寸白说:“天元神君因放走魔主,被帝君关在了瑶华殿,禁足已一年有余,至今情况不明!”
他从一醒来就在打探殊清的情况,一年多来,这是头一次打探到了明确的消息。仓促狼狈的从床上下来,一把抓住寸白的肩膀:“你说情况不明是什么意思?怎么个情况不明?!”
寸白被他抓的身体一瑟,痛的险些叫出来,静默片刻,咽下去那声痛呼后开口说道:“据说帝君当日亲自下界拿人,大发雷霆。抽了天元神君百来道灵力凝成的雷霆鞭…才…将人带了回去。之后便关进瑶华殿,再无半点消息。”他说的战战兢兢,边说边观察着烛冥的情绪。
听到百来道鞭子时,他清晰的感觉到烛冥似乎把他的骨头捏裂了,两边肩膀都很痛,不知道具体是哪边裂了,或许都裂了。他声音放轻了些,顿了顿才接着往下说。
烛冥的眼睛好像进了沙子,痛的都睁不开了,眼泪争先恐后的想往外跑。他仰起头,感觉心脏被人攥住了,钻心的疼,险些跪倒。寸白抬起疼的比较轻的一只手臂接住了他,虚扶一把,烛冥这才回神,僵硬的转身又走回床边。
“你下去吧……”他摆了摆手让寸白退下,寸白刚关上门,他就突然没了力气,歪倒在床边。想到殊清用心血和灵力不眠不休将养他好几日,都没来得及休整就被微子启抽了一百多道雷霆鞭,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都在疼的微微颤抖。
想到现下情况不明已经一年多了…须臾,他收起本就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脆弱,眸中的光如剑锋般划破黑沉沉的天,锐利极端:微子启?微子启!好一个九天帝君!好一个微子启!
烛冥并没有把辰昃算进来,尽管他醉的一塌糊涂,他还是记得自己拜托过他照顾殊清。
他也没有将魔界算进来,因为就算他不幸身殒,或者更糟的魂飞魄散,魔界不至于全族覆灭,至少还能保下这一族众,好歹也追随了他千儿八百年,自己赴死没必要拖累上他们。这是烛冥的个人英雄主义作祟,即使他是一个魔,但同时也是一族之主,危难来时他义不容辞,但自己找死就另当别论了。
所以他只能靠着自己的力量,或同归于尽,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都是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
天界的书都是仙法典籍,也不乏禁术异法。而魔界却是禁书居多,法术书偏少。因为在魔界,有的魔是可以在父母身死后有秘法可以得到父母的力量,即使得不到父母力量的魔,自出生也比别的种族要强悍。
烛冥不是一般的魔,他是上古神魔纯血统,父母的力量他得了十成十,虽如此,他依旧很爱读书,更爱钻研禁术秘法。魔族崇尚力量,谁厉害谁就可以当王,烛冥本身便力量超然,又比别人多学了不少东西,是以他的成功是必然的。
此时决心颠覆神界的烛冥,从记忆深处翻出来以前看过的一种秘术:忘川之水鸿羽不浮,可覆一切,是曰忘川渡!这个秘术便是之前一位魔族前辈研究出来的,他当时打算从黄泉下引来忘川之水覆了人间,可是被一位神阻止了。神以身为祭,化身成墙,滴血引流,将汹涌而来马上要破出阴界大门的忘川水渡了回去。免了人间一场浩劫,最后身殉九幽,魂飞魄散。
烛冥斜倚王座之上,垂着眼帘,根根分明的长睫毛盖住了心思百转的黝黑瞳孔,他以手支头,修长有力的手指轻点着额角,他在思索:忘川之水可覆人间,那神界呢?神界能覆了吗?从哪里引上去……昆仑司!昆仑之巅,离天最近的地方!
高台之上,浸在黑暗中的魔族之主,缓缓抬起眼帘,眼中决绝的情绪倾泻而出。那双眼之中情绪复杂,恨意、狠绝、怀念、担忧……辨不分明,也无从考证。独独没有的,便是犹豫,即使怀念和殊清走过的人间小巷,即使担忧会和殊清彻底陌路,也不会在做下决定的时候犹豫后悔,魔也有魔的优势。
这日辰昃来找烛冥,在人间的一处山清水秀的幽谷找到了他,却见他正对着一汪碧水施法,引着这水直冲云霄而去,辰昃惊诧:“你这是在练什么新功法?改良的移山填海之术?”
烛冥见他过来,瞥了他一眼,若无其事的收了术法,轻拂一下两边袖口:“你来了。”
烛冥没有接话,辰昃也没有在意:“九重天上的那位坐不住了。”
烛冥收了术法之后依旧面朝碧水,负手站在岸边,辰昃走上前去和他并肩站在一起,顺着他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向这一汪碧水,盯了一会,没看出什么名堂,只得作罢。
继续说道:“这几日陆续有几批神将下到凡间,隐在魔界和鬼界周围。不过下到凡间后,我失了他们的具体位置。特来与你做个商量,你考虑好了吗?打算…何时出兵?”
他说出了一直以来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事。直白的说了出来,是在逼烛冥做决定。
烛冥却一直没有说话,静默少倾,他将自己的手掌拿到身前。低头看着,动了动手指,苍白的手掌掌纹分明,指甲圆润,手指修长,看上去很有力量的样子。他翻过来覆过去的盯着看,还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仿佛没有听到辰昃的话。
做到一界之主的位置,要靠的不仅是武力,更要有脑子,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事情。辰昃是鬼界的主,他眼光很是毒辣,于是他又问:“刚刚那不是移山填海,那是什么?”
不是疑问,是肯定,他肯定那不是移山填海。烛冥嗤的一笑,扭头看他:“鬼主大人好大的架子,别人练什么秘术也要告知你吗?”
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辰昃盯着看了一会,烛冥眼底光芒流转,确实是在笑,不似作伪。他收了目光,不再问下去,但还是留了几分心思:“回去之后我要闭关,你自己定要当心,万万不能逞能。凡事定要等我出关后再说,可好?”
他确实要闭关,却不是回去之后,而是要过几日。他之所以这么说,是想看看烛冥到底在搞什么。烛冥是个坦荡之人,他有事从不瞒着自己,即使是魔界秘术,只要他想学,烛冥也从不会吝啬。而今他一再推辞,故左右而言他,他心底隐隐有个猜测……希望不要是真的。
辰昃走后,烛冥依旧站在那水边,他不看手了,负手而立,看着面前的水:忘川渡。忘川之水鸿毛不浮,怎样才能引到天上呢?
天渐渐黑了,烛冥身后忽而出现了两道阴影,阴影渐渐成型,是擎墨和魅离。
“找到了?”烛冥声音本来清朗,尾音总是上挑,听他说话似乎能让人心情变好。可经历一次大难后,音色还是那个音色,却无端沉了几度,倒是多了些磁性味道,没有语气的话语,现在听来却是震慑人心。
身后二人不约而同哆嗦了一下,一个仿佛带着些玫瑰色的旖旎女声回到:“属下办事不利,该当责罚。不过,那东西确实难找,望主上多给我们一些时日,属下等必会竭尽全力找来,为主上分忧。”
“古籍有载,丹穴山上异木类多,你们去过吗?”烛冥转过身看着他们。
二人有点汗颜,魔界读书的人很少,阅遍古籍的更是少之又少。他们只是去了几个比较古老的山,没有特别调查过,所以烛冥一问,擎墨和魅离脊梁骨像被抽去骨髓般全身冷了下来。
擎墨作为魔将之首这时候出来抗雷了:“还…还没有…”
还没说完,便感到喉部被什么东西勒住了,接着便被一股大力甩了出去,撞在了幽谷周围的石壁上,石壁被他坚硬的魔体撞的四分五裂,整面石壁都抖了起来,他撞的那个位置更是被砸进去深深的一个大坑,石块四溅,有的都崩在了烛冥面前的潭水里,水花飞溅。
魅离吓的‘扑通’跪了下去:“主上息怒,这种事绝无第二次了!请主上再给我们一次机会!”语速极快,语气诚恳,带着些瑟瑟发抖,生怕烛冥把她也甩了出去。
“办事如此不力,你该庆幸,我一般不打女人!”烛冥丢下这句话就走了,留下好半天才爬起来的擎墨和腿软的半天站不起来的魅离。
二人刚要离开,只听一道笑吟吟的声音响在身后不远处:“二位留步。”惊愕的转过身,却双双皱起了眉头。
“鬼王大人?您怎么在这?”擎墨咳出一口血,谨慎的问道。
“呵呵,来找你们王,你们这是…怎么惹着他了?”辰昃如和煦春风般的摇着扇子问道。
“办事不力,主上责罚。”魅离见擎墨说话有点费力,主动接话。女人心思细,她有点疑惑辰昃此时怎么会在这僻静的人间幽谷?她和擎墨是接到主人通知才找到这里来的,他说找主上,可是主上刚走,他一点追的意思也没有,这是为何?思来想去不得其解,说话便留了几分心思。
“刚才隐约听到你们要找什么东西?需要我派人帮你们吗?”依旧满面和煦,他的俊朗不同于烛冥的锐利,辰昃是那种明知他很危险却还是给人一种春风般轻柔的感觉,他的俊朗是不带攻击性的,很是舒服的感觉。因此跟他说话,也让人不由得放松警惕。
可是魅离和擎墨刚刚才经历过惊心动魄的责罚,自然心绪没那么容放松,于是魅离道:“劳鬼王忧心,我二人应付得来,若是无事,我们便退了。”
不知这鬼王打什么主意,还是早撤为妙。辰昃眉毛一挑,勾起一边嘴角,似笑非笑:“哦,我长的可吓人?魅离姑娘为何这般避我如蛇蝎?”
这下魅术炉火纯青的魅离也招架不住的脸红了:“鬼王这、这是说的哪里话?”擎墨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不知道话题为什么转的这么快,只好有点尴尬的咳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