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死

他疯了似的找遍了整个山头，当然，用了法力。被微子启派来的神将逮了个正着，他如同一头丢了心爱之物的雄狮，发了疯般想毁掉阻碍他寻回心爱之物的任何人。他手中三尺琉璃剑，对准了昔日同僚，血红的眼睛失了神采，只想着那一人，会不会……被他们……

不敢再想下去了，后果，他怕自己承受不了。眉峰一凛，殊清已然失去理智，提剑上前便与此来寻人的神将们战到了一起。灵力相击的声音炸响在矮山的上空，守林人的小屋已经在强大的压力下碎为残渣，果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周围的果树也毁的不剩几株了。

来的神将只有几百人，本来是打不过殊清的，可是殊清此前已不眠不休给烛冥连续输了几日的灵力，早已透支了身体，仗着天生神体，竟也打了个平手。正当殊清想脱身逃走去找烛冥时，紫气东来，一道缚仙索兜头捆了下来，殊清措不及防被缚一时脱力，跪倒在地。

正待咬牙挣断，抬头一看，是微子启。顿时没了挣扎的心思，浑身发冷，嘴唇苍白，颓然无力的跪在地上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微子启扬手一鞭，重重的抽在了殊清身上。这一鞭毫不留情面，鞭痕自殊清左肩斜下，瞬间便有血珠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湿了本就沾染一身尘土的白衣。看得出是很疼的，殊清好像在咬着后牙，下颌骨突然紧绷了一下，脖子上青筋暴凸，冷汗也顺着额头秀发滴落下来，从始至终，殊清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微子启看着跪在凡间尘土里的弟弟，他跪的卑微，好像要缩到尘土里去，再不出来。曾经柔顺光泽的秀发已经乱的遮住了眼睛；白衣几日未曾打理，已经皱皱巴巴；金色的靴子被尘土覆盖住看不出原来的纹路了。苍白的脸色直白的表达着他这几日过着怎样的日子，嘴唇干裂起皮，哪里看得出曾经的半分风采！

“跑啊！怎么不跑了？”还是那浸着凉意的声音，分不清是语气更凉还是音色更凉。一身紫衣的帝君，对着自己放在心尖上疼的弟弟，头一次生出了失望的情绪，这情绪让他愤怒，又一鞭子抽向了跪地不语的弟弟。这鞭子并非神器，乃是微子启自己的灵力凝成的一道灵流，混着他自身天然的雷电之力，第二鞭，殊清的皮肉就外翻了。

“他在哪？”薄唇终于吐出了横亘在兄弟两个中间的刺。就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微子启清楚的看到了殊清一直紧绷着的脊背放松了一下。虽仅仅是转瞬即逝的一下，身为最了解弟弟的哥哥，微子启很肯定自己没有看错，不由得怒火更盛。

又一鞭子抽了下来：“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堂堂蓬莱岛主，逍遥的天元神君！你现在…你…你连凡间的这些蝼蚁都不如！”帝君不会骂人，最后一句卡了很久才顺利说出来，这是他认为最恶毒的比喻。

殊清以前最在意哥哥对他的评价，因为微子启不会骗他，所以他对自己的评价向来中肯，不夸大也不贬低。尤其是练功时，哥哥的指点教导总是能给他很大的帮助。这次他却没有听进去微子启的教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萦绕不散：他没有被神界找到，他没有被神界找到…幸好…幸好…

殊清被微子启带了回去，微子启再也没有给他机会逃走，他没办法去找烛冥。只能日复一日的被关在寝殿，除了院子，哪里也去不了，开始时焦急彷徨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他思索着，既然微子启一日没有放他出去，就说明烛冥，他也一直没有找到。

这是个不好不坏的消息，微子启没有找到烛冥是很好，但他也无法得知烛冥的情况，这让他日渐忧心，食不知味。

烛冥醒来时，已是一月后。辰昃见他睁眼，松了口气调侃道：“魔主大人你睡觉不分场合时辰啊？竟然睡在人间的一处矮山，也真是心大。”

刚醒来的烛冥是怔愣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床顶，很久很久。就在辰昃以为自己诊断错误，烛冥其实伤到了脑子时，烛冥终于动了。

“你知道灵力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的感觉吗？你感受过元神一丝一丝剥离的痛苦吗？”他的声音已经不是沙哑可以形容的了，那是嘶哑，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翁的声音，不复往日磁性明朗，眼神更是死水一般平静无波。

知道他是受了苦的，但不知道他竟受了这样的伤害，元神剥离？灵力抽离？一丝丝一点点的离开身体！竟然是这么残忍！烛冥之于辰昃是至交，是兄弟，也是最亲近的人。听到这些，他是真的心疼了。

辰昃很久很久的不说话，长长的沉默过后，他的声音冷冷传来：“既然微子启这么不留情面，那咱们还在意这许多做甚？咱们又不是神！”

辰昃平日脾气比他还好，不会凭白发火，这次要么是心疼他气极了，要么，便是鬼族有事发生了。

烛冥没问，他自己都这样了，怎么问？他也不说话，他知道自己戳了微子启的逆鳞，微子启才对他下杀手的。是他先招惹了殊清他认，但这并不代表微子启可以动他。若要杀他，殊清杀他一百次他也甘愿。

他在认真考虑辰昃的意见，鬼族魔界联手，颠覆神界的可能性有多大？他得好好想想。

约有一年之久，烛冥一直在养伤，他虽捡回了一条命，但元神大损，法力消耗过半。辰昃说是有人用神力和神血将他救回的，是心血。

他们都没说出口，却也都心知肚明，能拼上性命舍了心血和法力救一个魔的神，除了天元神君，也别无他人了。

这也导致了烛冥日渐烦躁，辰昃虽不催他，但已经在暗地练兵了。烛冥心中一面仇恨翻涌，一面对殊清情思缠绵念念不忘。

一年多来，烛冥一直暗中打探，却始终不得殊清半分消息，只知道魔主从禁牢逃出时，帝君亲自下界了一趟，具体做了什么，无人知晓。

伤好以后，辰昃越来越看不透烛冥，有时他觉得烛冥对殊清情谊依旧，有时又觉得他对天界恨之入骨。两界之间摩擦不断，微子启和烛冥都不管不问。辰昃作壁上观，不得其解。

这日辰昃一进大殿，就闻到浓烈的刺鼻气味，那是人间的酒的味道，醇厚浓香。应该是他们经常喝的花间醉。

辰昃说：“你伤还没好，不应喝这么多酒。”

烛冥道：“我命贱，无需担忧。”

辰昃没有坐下，依旧站在大殿中央，看着王座上情绪不明的人，那个桀骜不羁的少年。已经蜕变成了一个心思难测青年君主了，一界之王。

烛冥端坐王位之上，低着头，辰昃在大殿中央站着，有些远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烛冥苍白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手里的一块软白玉佩：“相思与谁？终究是……有了软肋！”他醉眼朦胧，说这句话的时候，弱态尽显，何其卑微。

认识数千年，从未听他求过自己什么。不知是不是醉了，烛冥一壶一壶的灌着凡间的酒，醉眼迷离，他说：“辰昃啊，这辈子，别碰情爱，太痛。可即使这么痛，我还是放不下他。辰昃，他是我的命。倘若他日我有什么意外，你定要护好他，我不求你拿你的命护住他，只希望你可以尽你最大的努力，只保他一线生机便好，让我有救回他的可能。我皮糙肉厚轻易死不了。可他不同，他娇生惯养，平时不受伤，自然没我抗折腾。”

辰昃不说话，他是断情绝爱的鬼族，能和烛冥交好都令他自己感到意外，更何况烛冥说的情爱之事，他不懂，不过他要装懂。他是鬼族之主，怎么能有不懂的东西，这太掉面子了。

头一次见到烛冥这么絮叨，从殊清的喜好，说到他二人相识。辰昃就静静地听着，无从插嘴，他浅涉人世尚不懂情爱，没办法给他开导。虽然偶尔看一些人间的话本子，但书上的和烛冥的情况又有点不同。

但一直这么不说话又有点尴尬，辰昃试着回想了一下书中的情节，相爱之人吵架之后是什么样子的：“买一地的鲜花跟他道歉怎样？”一开口，烛冥愣愣的看着他，一翻白眼，继续喝酒去了。

气氛似乎更尴尬了，他又补救似的说了一句：“不如霸王硬上弓？”这次，烛冥连白眼也没力气翻了。

辰昃走上前去，一步一步迈上台阶，停在烛冥面前时，他愣住了。现在的距离足以让他看清烛冥的任何表情，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可能是看错了。

烛冥好像是听到了他心底说的：看错了。他慢慢的抬起头，让辰昃更直接的看到了他的脸，只见这俊逸苍白的面容上，已是泪流满面。

烛冥黝黑的瞳孔红了，水雾薄笼的眼睛隐现红莲，那是他情绪波动到极致的征兆，动情，或者动怒。现在显然不是这两种情况，那是因为什么？人间好像有句话，哀莫大于心死，是心伤到极致了吗？

“只是因为几个凡人吵了一架，怎么就这样了呢？怎么就这样…生死相对了呢？”低低哑哑的声音。他们最后一次相见，烛冥只留了个背影给殊清，最后一句话，不是什么好话。

“若是当初…若是当初…”他说不下去了，若是当初他早知今日的结果，肯定不会放那几个小子去练手；若是当初，他肯定不会跟殊清吵架；若是当初…没有什么当初，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他知，辰昃也知。

还能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没用了，他和殊清，终究是神魔相悖，生死相对了。无可挽回，他只能一口一口的灌着酒，企图喝醉，最好醉后醒来，发现这是大梦一场，那最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