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复

慕若休一袭蓝衫，被陌无双的血浸成了黑色，陌无双的白衣玉佩，此刻也和鲜血同样的鲜红刺目了。

呆坐的慕若休身后，断崖之下，浅浅的金光慢慢的变亮。越来越亮，越来越亮，蓦然大盛！逼得背对着的慕若休也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还用手捂了一下。

大概一柱香的时间，慕若休才试探着慢慢睁开眼睛，金光虽在，却不那么刺眼了。

他眨了几下眼睛，只隐约看见金光之中一个人，长身玉立，却看不分明。嘈杂的脚步声自下而上，不多时陆言席和身后一众仙门修士便匆匆赶来。

陆言席听门生说有几家实力不俗的仙门去而复返，可能是怕昆仑司得下这诛魔头功，所以吵嚷着来昆仑司打算分一杯羹。门生劝说无果，请下陆言席。还未说几句，众神之巅便金光大起。众神之巅是昆仑要地，有禁制不得御剑，众人看到金光，一齐朝陆言席发问。一时半会，肯定没法解释，既已这样，便再拦不得了。陆言席在前打开禁制，众人在后，一同上山来看个究竟。

一上来，众派便看见了百剑穿身的陌无双和满身鲜血的慕若休，虽略感诧异，但也没有人开口询问。这次来的都是些稍有实力的：寒城镇炀剑宗、丹穴山奇异谷白氏、水原俗维医门……不大不小，却也各有绝技。

陆言席眯着眼睛，想看清金光之中的人影，光芒渐渐弱了下去，却还是有些刺目：“诸君，别来无恙。”

几百人都眯着眼打量着那人，谁也没看出什么，却是那人先开口说话了。声音低沉悦耳，是个磁性十足的青年嗓音。

众人屏息凝神，手压剑柄，随时准备动手。虽然看不清什么，但是大家都已然明了。这位，怕是那传说中的魔神烛冥了。

青年见众人蓄势待发的样子，轻声嗤笑，脚踩祥云踏步而来，落地之时，步步生莲。见他越走越近，众人不自觉开始后退时，他才停下。

微低着头，拂了拂衣袖，再抬头时，众人才看清了他的样子，丰神俊朗？面如冠玉？词穷的众人不知该如何形容。

一身白衣，袖口衣领有红莲卷纹，腰束白玉软锦红腰带，衣摆飞起，红莲绽放。黑靴上一圈豆大的金色铃铛，行走之时清脆好听。白玉面容，目似星海，微光点点。和陌无双的面容有八分相似，却比他更多几分神韵。

不似妖魔，倒更像是九天神坻游历人间，众人看的有些呆。青年旁若无人，微一抬手，慕若休手中的玉佩便飞了出去。慕若休怀里的那具身体顷刻便若萤萤星点，散于无形。慕若休随之起身，立于陆言席身旁：“无，无双？”

笑容真诚，歪头一点：“是呢，刚才…是这个名字。”最后一个字，笑容全无：“还得多谢掌门师伯，百剑穿心呐！”

陆言席闻言一顿，麒麟火化形，横于身前：“哼，早知杀了你会让你归位，我应该封印你的！”

青年没有接话，端正身姿，抱拳一礼：“在下冥渊魔主，烛冥。初来人间，不懂规矩，各位是自己动手，还是……要我来？”

有性傲的急着想立功：“他刚临世，还未……啊！”话未说完，人已经被红莲业火吞噬了。

“还有谁？”他音色微凉，那一笑之后，再未有表情，周身腾起业火，红莲在他身后隐隐浮现。把他未束的乌发都映的泛着红光。

陆言席一道麒麟火打过去，却被烛冥张开手轻握在手中：“玩火？八荒六合，还有想跟我玩火的？”甩手打了回去，混了他的三成功力。还未近身，便感觉到了灼灼气浪扑面而来。

陆言席顾不得想，为什么专克妖魔的麒麟火会对烛冥没什么作用，飞身往前，灵力散开企图护住身后众人，业火却毫无障碍的穿过保护屏障，穿过的刹那，陆言席被反噬倒地，眼睁睁的看着火龙冲众派而去。

耳边是烛冥的轻语：“呵，不自量力。”

火龙冲破陆言席的屏障，众人才反应过来，四下逃窜有之，全力抵抗有之。瞳孔倒映的火龙逐渐变大，眼看就要葬身火海。

远处一道劲风化做琉璃色屏障，在火龙鼻头堪堪护住了众人，甩袖一击，火龙又原路返回，中途炸开。火球四散，众神之巅狼藉满地，不复往日景色。

千璃子破空而来，挡在众人面前，待他看清眼前的锦衣青年，却是有点不确定的皱眉唤道：“陌儿？”

烛冥所有的记忆都在，他记得三千年前，也记得十多年前。他沉默着，不知该如何面对。薄唇微抿，紧张的滚动喉结：“殊…师…”却还是没说什么。

眼睛移开不去看他，踌躇一会，飞身离开了。

千璃子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转过身想问个清楚，众派终于见识到了上古魔神的威力，再不敢莽撞行事，匆匆告辞，各回仙府了。

转眼只剩下了陆言席和慕若休，千璃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无话可说，只得和慕若休先扶了陆言席回去。

这两次诛魔都跟闹着玩似的，一次比一次搞笑，众派再不敢贸贸然行事，都跟商量好了似的再不提诛魔一事。

竹舍中，千璃子还努力的消化着慕若休带给他的消息：陆言席在众神之巅找到了差点入魔的陌无双；陆言席在陌无双战胜魔气时百剑穿心杀了他；陌无双在身死之后，元神归位成了魔主烛冥；烛冥可能要跟仙家百派算账，报杀身之仇。

不过是去了一趟终南山，怎么回来事情却成了这样？他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都没想明白哪个地方出了问题。闭眼扶额，胳膊支在桌子上，声音沙哑：“我已听从师兄的调度去了终南山，师兄也答应我，我离去之时不动陌儿，却又为何…出尔反尔…非要杀他？”

“除了你，还有谁能让他失去理智？”慕若休没了平时调笑斗嘴的心情，怏怏的说道。

早该想到的，是他大意了。师兄一直都知道他的天劫，五百年一雷劫是为了飞升，而这情劫，却是为了成神！师父早就算出来了，并叮嘱过师兄，他怎么可能不重视。只是当时只以为，这个徒弟是个男的，他的情劫应该是下一个徒弟，不想……

其实他知道陆言席让他去终南山办事是为了支开他，他以为只要还是表现的听师兄的话，师兄便不会太为难陌儿。虽然他并没有去终南山，但陆言席并不知道。他去虚空观找了朗星月。在那里翻了几天的书，想找到剔除魔根的办法。朗星月看他状似疯魔般，心生不忍，让他先回来，找到办法他会立刻通知自己。正好他也放心不下陌无双，便不得休息，又昼夜不停飞了回来，来回奔波数日，一刻不停，谁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从来没有这么累的感觉，以往他想做什么，总是能办到，甚至不用努力也可以。可是在陌无双的事情上，他却感觉自己很无力。难道这真的是劫？陌无双是自己的劫？注定是要覆灭的？

烛冥并没有回冥渊，他直接来了鬼界。一路打上鬼王殿，踢开鬼王殿阴森森的大门，站在大殿中央脚下踩着一员鬼将，对着王座上的人说：“叫你们王出来！”

王座上的人是现任鬼王并没有见过他，但是很有眼力：“上神息怒，王喜游历，现下确实不知身在何处。”

烛冥一袭白衣红纹，打了一路也没丝毫乱了装束，修为不如的妖魔确实难认其身份。他也不辩解：“何时方归？”

现任鬼王名曰华倾，他一拱手刚要回答，殿后却转出一人：“此时而归。”烛冥瞬间移到来人面前，二人一眨眼已经过了上百回合。

“你打招呼的方式，还是这么…呃，别致。”同时住手，烛冥这才看清，这人……不是君千行嘛！

鬼界宿寥宫是辰昃的府邸，此刻烛冥和辰昃正在宫内喝茶：“自从去了凡间，我便觉得茶和扇子，都是好东西，吾心甚喜。”

“我还好说，有封印在那。你是怎么回事？堂堂鬼王怎么上去的？”烛冥无心喝茶，只想了解自己不在这些年发生过什么。

“这君千行本就是凡人，小时候有过一次大难，我路过救了他，他想报恩跟我订了契约，我和他可以共用一个身体。”漫不经心的语气，辰昃把玩着手里新得的绸绢扇。

“那，那个戴面具的是个什么东西？他为什么能解了我的封印？这封印……”他刚要想这封印是怎么回事，头便开始抽丝般的疼，只得作罢。

“他怎么解开封印的我不得而知，你睡的时候我给你试过，我解不开你的封印，那是个神印。”他往上指了指：“可能是九天之上的那几位给你下的。这个戴面具的嘛…是鬼族。”他皱着眉，仿佛也有些头疼。

“天煞鬼族？”烛冥把玩杯子的手顿住：“不是只有你一人吗？怎么又出来一个？竟然还有灵智！”

普通的鬼可以叫：鬼魂、厉鬼之类的称呼，能被称之为鬼族的，只有那大地之心的极煞之物。而那些东西，无心无脑、无魂无感，只懂吞噬没有灵智。辰昃是唯一一个修出灵智的天煞鬼族。

“我没抓到让他溜了，怕是那大地之心的封印松动了……”话还未完，便被打断。

“你我是邪物，难道还要去拯救苍生不成？”烛冥似乎有些生气。

辰昃一愣，好像想起了什么，轻描淡写的转移了话题：“现在的鬼界由冥王华倾掌管，以后别问人家你们王呢？我现在只是一个逍遥闲人，不是什么王了。”他起身：“我带你出去走走吧，透透气，散散心。”

烛冥刻意的不去理会心中情绪，跟着他走了出去。二人少时经常结伴游历，人间仙界都去过，最喜欢的就是喝酒。当初也是因争夺一坛酒认识的，正是不打不相识。

辰昃走在前面，还是君千行那张脸，神态气度却截然不同，他眼角瞥了一眼烛冥。心知他已不复从前了，不管是少年烛冥，还是陌无双，都再也回不去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