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位

慕若休在陆言席身后对着千璃子轻轻摆手，想让他少说两句。可千璃子显然会错了意，以为他们都想让自己弃了陌无双。

千璃子一掀衣摆在跌坐的陌无双旁边跪了下来：“掌门师兄，陌儿还小，我会为他剔除魔根，令他重新修行的，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好吗？”

陆言席恨铁不成钢：“你可知，我为何非要让你弃了他？你为何这般执拗。你可知，他对你…对你…”

他说不下去，气的一拂袖转过身去，然后猛然回身指着陌无双怒声开口：“他悖师乱道，对你有非分之想！”

陌无双在千璃子偏后的位置，他看不到千璃子的表情，他觉得师父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回身一剑直接杀了自己吧！他现在很绝望，恨不得从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他从来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让师父知道他的心意。

现在只有他们五个人在这里，三位仙尊站着，千璃子师徒跪着，风吹过千璃子的衣角，落在陌无双衣服上，纠缠在一起。

少倾，如水滴落石般温润的嗓音响起：“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语气平和，冷静。

是出现幻听了吗？陌无双的眼睛死死的盯在千璃子背上，手不自觉地抓着衣服。

陆言席彻底僵成了一座塑像，另外两人也差不多。三仙尊塑像般僵硬的站着，急速的转着脑子，思考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还是根本听错了。

慕若休舌头打结的问：“你，你说什么？”

千璃子正色重复了一遍：“这件事，是我们两个的私事，我们现在是在处理陌儿是魔神这件事。”

陆言席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千璃子平静的让他有些害怕，难不成……一定不能！

他不想再听下去，他怕听到什么自己不想听到的话。一向成熟稳重的陆言席，第一次有了逃避的冲动。

另外两个师兄也不好过，还是慕若休反应过来：“那，那什么…你先带无双下去休息，我去和师兄说。以后这样的话…别再说了！”他拉着苏非子走了。

只剩下陌无双和千璃子两个人了，陌无双试探着开口：“师父……”千璃子淡然起身，拂了拂衣摆。“先回去再说吧。”

他自行走了，陌无双呆在原地半晌，才踉跄着跟了上去。

回到竹屋，坐在桌边相对无言。陌无双坐不住了，在千璃子脚边跪了下来。“今天还没跪够？”千璃子斟了一杯茶，这茶叶是陌无双自己种的。

他藏在心里十一年的秘密，突然暴露，经历了最初的措不及防后，他镇定下来。斟酌着开口：“师父，您不要听他们乱说，我……”

“我没有找到黄中李，不过我有另外的法子，你想试一下吗？”千璃子说道。其实他并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淡定，他千年不动的心正在他胸膛里狂跳，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因为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所以下意识的逃避未知的情绪。

陌无双被打断了，刚才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突然散了，组织了一路的话，也都空白了。他想顺着千璃子的话题往下说，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我……师父为何那么信任我？他们都说我是魔神，您为什么会相信我没有恶意？”

声音很轻，他想如果师父听不见就算了，就当他没说，让师父罚了自己不听师训擅自乱跑，然后绝口不提此事。虽然不希望师父知道自己龌龊的心思，但是看到千璃子听过这件事后没有厌恶，还是抱有一丝期望的，希望他对自己也……他不敢再想下去。

千璃子静默不语，陌无双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语带疲态的开口了：“陌儿，我说过会护你周全，出身不能选择，这不是你的错。况且，我的徒弟，我为何不信？”

“从今以后，你便是我千璃子的弟子。若有人欺你，辱你，尽管打回去便是！只要不是你的错，不管你惹了多大的祸，我定会护你周全！”陌无双沉默。他该是累了，这么多天未曾休息，突然懊恼自己的不懂事：“师父，你去床上休息吧，我会自行在外罚跪，我不听您的话擅自出去，该罚。”

千璃子看着陌无双，从他们一回来陌无双就不敢抬头看他。他们说他……非分之想？是喜欢？喜欢自己？何谓喜欢？他盯着陌无双的头顶思绪纷飞，却见陌无双猛然抬头，眼睛直直的撞进了自己的眼睛。

“师父！”陌无双失声道，千璃子一眨眼：“嗯？”

陌无双喉结一阵滚动：“你，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千璃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把方才想的“何谓喜欢？”脱口而出了。他一皱眉：“出去！”他不想让陌无双看到他的失态。

陌无双迷茫着走了出去，回到偏室才猛然惊醒，师父并没有讨厌他，也没有放弃他，他还在为将自己变成人而努力着。这是不是……陌无双没敢再往下想，心里偷偷的欢喜着。

陆言席他们三人回了乾阳殿，还是有些难以相信，陆言席一语不发，慕若休怕他思虑过多，想缓解一下：“老五他，可能没有明白，咱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个孽徒，不能留！”果然，首座之上，陆言席一抹厉色，盖棺定论。

次日一早五尊议事，千璃子被派去终南山那边。临走之时，慕若休叫住他，犹豫半晌，只道了一句“万事小心！”千璃子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走了。

又经三日，确定千璃子走远后，陆言席便派人将还未恢复的陌无双抓起来。结果人还未上竹栖殿便被轰了下来，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回来，涕泪横流的告状。“吾陵君在竹栖殿下了禁制，我们进不去呀！”他们刚上竹栖殿，一道火龙当空飞来将他们全部逼退。

陆言席眉峰都快揪在一起了：“千璃这是，走火入魔了么！”气大概是气过了，只剩下怒了。慕若休一直和他呆在一起，生怕他去找陌无双麻烦，结果还是被陆言席得了个空档，遣了人去。

沐阳行兵在外，苏非子昨日一早便收到消息，那边灵药不足了，因数量之大，他亲自带人去送。千璃子又被陆言席故意调走，只剩下他和陆言席了。他一定得拦住陆言席，拖到老五回来。不然，这昆仑司，怕是真的要乱了。

陆言席一听千璃子竟然下了禁制，便要亲自前去。慕若休拦在当前，被陆言席闪身越过，二人就着乾阳殿门口的方寸之地过起招来。陆言席没打算和他磨，出手便是擒拿之术，几招下来便被捆仙索缚于殿中。他挣扎无果，冲远去的陆言席吼道：“你是想让他恨你吗！”

陆言席脚步一滞：“恨我，好过毁了他！”

“老五那个脾气，你看不出来陌无双对他多重要吗？”慕若休见他依旧打算去竹栖殿，不死心的又说。

“你不明白的……”陆言席其实也是不忍心，这孩子他也是看着长大的。但他想起师父曾说过的话……

“你觉得老五会在乎什么天命之类的东西吗？陌无双不管是不是魔神，他都是老五要护的人啊师兄！”慕若休咬着牙挣扎。

陆言席背对着他，慕若休看不到他的情绪，但他的声音听起来沧桑了不少：“师父说过，千璃这一生，不能收徒。这事是他的劫数，师父想帮他避过去。所以我只催你收徒，从未催过他。当初他带陌无双回来时，我便不同意，他受了十三尺，执意留下了他。为此修为受损……”他叹了口气：“他可以不信命。我，不能不信啊！我不能拿着他的命去冒险啊！”

说完，他脚步坚定的向竹栖殿去了。他是师兄，有责任保护师弟。知道陌无双是魔神时，他本欲杀了以绝后患。想到千璃子，便改了主意想让千璃子放他下山，即使不杀他，也留不的！

可他绝对没料到陌无双还有这等心思，当真该杀！这劫数，终究是应了。来到竹栖殿才发现，这个禁制若用术法强破，千璃子是能感应到的。不能用法术，那就用火吧。麒麟火之所以会天下闻名，便是因为它能烧万物，至今还未遇到相克的东西。

一道耀眼的麒麟火顺着禁制烧成了一个火圈，他带着人直往偏室而去，却未在屋里看见他想见的人。

昆仑之巅突然红光大盛，陆言席心头一震，不好！魔神之体感应到了他的元神。若是归位，那便当真无力回天了。

陆言席立马吩咐下去：“修白，你去解开清尊，请他来助我；修承你去通知所有长老，昆仑之巅；修寻，通知所有弟子校场集合。快！”

话音还在，陆言席已经飞身而去，身后跟着数十道飞剑急速前往昆仑之巅。

离那人给他解开封印，已过了数日，除了金丹上多了一丝魔气，他并没有别的感觉。陌无双因千璃子的态度，心情舒畅到已经忘了这回事，却不知这几日，他的金丹已经适应了魔气。

他正打算喜滋滋的给师父做饭，不料，突然太阳穴一紧，有个声音幽然响起：“来吧！”头疼欲裂中他失去了意识。

陆言席他们到昆仑之巅的时候，陌无双浑身魔气肆虐，方圆百米之内的植物全部枯死，仿佛大火烧过，焦黑一片。他一身白衣，被灵力和魔气围绕的金丹悬于头顶，耳后红莲爆出耀眼的红光。

白衣乌发，随着灵力和魔气激烈的争斗而乱舞着。他背对着众人，周围百米是他失控的灵力场，谁也近不得身。陆言席与十三长老合力也对这个灵力场毫无办法。麒麟火虽然能燃万物，但方圆百米以内也没有东西可以用来烧。

众人只能就这么眼看着陌无双自己的灵力与自己的魔气围绕着金丹斗的你死我活。

整整一天一夜，陌无双的灵力终于战胜了魔气，重新随着金丹进入了陌无双体内。他力气用尽，仰面倒下，众人这才看到他七窍流血的正脸。

他虽力竭，好歹撑了过来，仅是片刻灵台便已渐渐清明。躺着喘了一会，皱了皱眉，试着动了动手臂，酸痛不已。可能是躺的不舒服，他想起身，费力的翻了个身，慢慢的爬了起来，膝盖站了一天一夜，已经没了力气，跪了半晌才爬起来，刚站稳便看到了陆言席等人。

陆言席扫视周围被掀起的地面，燃烧的土地，坑坑洼洼，满目疮痍，视线最终定在陌无双身上。片刻后，凝眉聚目手势一起，十三位长老便仙剑出鞘以一化十，一齐向陌无双刺去！

反应不及的慕若休急声大叫：“不要！”可是已经晚了。

刚站起来的陌无双，还没来的及欢喜，便被百道剑芒刺穿了身体，脱力的跪倒在地。他眼睛睁的大大的，望着陆言席，陆言席扭过头，不去看他。他似乎想说什么，但一张嘴却掉出满口的鲜血。

慕若休奔了过去，扶住他：“无双！无双！”给他输进的灵力，全都散在空中，他已经没了生气。眼睛却还睁的大大的，倒映出慕若休已然呆滞的脸庞。

慕若休摇晃着他的身体，一点用也没有，这是他手把手教过的孩子，总是一遍就会，会耍小聪明欺负修岚，修岚再找他告状……“你这是干什么！”他歇斯底里冲陆言席吼道。

“他还只是个孩子！他战胜了魔气你没看到吗！”陆言席从小便少年老成，成熟稳重。他们四个一直都敬重他，这怕是他第一次冲自己的师兄发火吧。

陆言席其实也红了眼眶，但他还是背过身遣散了众长老，开口道：“这是他的命，他必须死！”

慕若休看似没心没肺，其实他很细心，每个人修炼的法门哪里不对他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并让他们纠正过来。他虽然比千璃子大不了多少，却是他们中最疼爱千璃子的。千璃子与他的关系也是最好的。

现在千璃子的徒弟死在他面前，他大概是真的愤怒了才会如此出言不逊。

陆言席只说了那一句，便不开口，任由慕若休发脾气。有门生匆匆上山来对着陆言席说了什么，陆言席回身看了慕若休一眼，见他安静下来了。转身跟着那人走了。

慕若休抱着陌无双的身体，悲伤的看着这个孩子，忽而发现他手掌紧握。泪眼朦胧的掰开他的手，发现是一枚通体莹白的玉佩，纹路细腻，光泽柔软。似乎是一片祥云萦绕的莲花图案，甚是祥瑞。这是千璃子自小佩戴从不离身的玉佩，拜师那天，他用它代替了弟子令给了陌无双。此刻的雪白莹润的玉佩却被鲜血染红，纹路越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