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

吾陵君此人特立独行，特别另类。昆仑司五位仙尊各有自己的宝殿，其他四位平常都住在宝殿的寝室中。偏吾陵君不同，他在诺大的竹栖殿旁的竹林里，又自建了一座小竹屋，只有在待客时才去竹栖殿。陌无双来了之后，也跟着他住小竹屋，千璃子住主室，陌无双住在偏室。

此时千璃子抱着陌无双，一路御剑急速回了昆仑司。因慕若休经常过来教陌无双医术，千璃子便在竹栖殿里收拾出了一间屋子给陌无双作试药用的药堂。

他这次没回小竹屋，径自来了竹栖殿的药堂，把陌无双放在榻上，便去取药。仔细喂他吃下后，又以灵力相辅，助他尽快消化吸收。

待千璃子把陌无双放下休息后，君千行和修岚才赶回来，去竹屋没找到，就直接来了药堂。

“说吧，怎么回事？”千璃子怕他们扰了陌无双休息，便引他们来了竹栖殿正殿，没有坐下，站在大殿中，负手而立。

二人双双跪下：“请吾陵君责罚，是我没有照顾好师弟。”君千行说，他被席灼拍了一掌，还未恢复，声音有些虚弱。

千璃子看着他片刻，丢给他一颗丹药：“去药堂休息，修岚，你说。”

君千行服了丹药，谢过了千璃子，也进去休息了。

修岚还未回过神来，刚才生死一刻把他吓得不轻，说话也哆哆嗦嗦，说了一个多时辰才好歹说明白了怎么回事。

千璃子此时已经坐下了，修岚也坐在他下手。“你是说，你们是下山给我买礼物时，被玄天宫的人堵了，然后他们说陌儿是魔神，就把他抓走了？”

“嗯，他们也没说因由，上来就说阿双是魔神，不由分说就抓人。不过…阿双确是有点不对劲，凭他的实力，那几个人应该不足为惧的。”修岚已经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了一下整件事情，他才察觉到不对。

这时，沐阳和慕若休赶回来了。“怎么回事！为什么千行会给我发求救信号！”沐阳性子急，还未迈进门就风风火火的开口了。

慕若休看到修岚，稍稍心安，扫视了一圈却没发现君千行和陌无双，也开口问：“老五，怎么回事？”

千璃子神色淡淡：“千行和陌儿在药堂，无事。修岚，你下去休息去吧。”

待修岚走后，千璃子才眉心微蹙：“这天……怕是要变了！”

“果然是魔神之体发出的红光？”慕若休也皱着眉头。

“昆仑之巅，诸神禁地，恐怕也只有他了。”沐阳神色凝重。

“可是，魔神之体觉醒，说明魔神已经出世了，现下魔界却并未有什么大动作。四方百派联手，他们最近也并未抓到人，人数不够，如何实行祭天杀阵？又如何能召回魔神？”慕若休百思不得其解。

沐阳也没想明白：“而且，据我们得到的情报，魔界，并未找到烛冥的元神，他们搜集了千年，只是零零星星有点线索而已。没有元神，如何祭天？”

千璃子位于上座，以手支额，闭着眼睛：“眼下，还不知道那魔神重生在哪，虽然一切还未可知，但我们需得早做打算。”

沐阳道：“掌门师兄还在终南山虚空观那边和众派商议要不要攻入魔界。我这就赶过去告诉他。”

慕若休：“师兄主和吧？”

“嗯，但是玄天宫主战。并且，他们只派了首席弟子席明志去的，三位宫主并未出面。”沐阳道。

“这是何意？”慕若休道：“莫不是……他们想自成一派？独立于三大派之外？那也不对呀，那他们更应该想主和才对。”

“不管他们有何想法，现下怕是各派都不能独善其身了。他们就算独立出去，也得以少服多。”

“你什么时候动身？”千璃子问沐阳。

“我这就走了，昆仑就拜托你了。”沐阳说着便打算动身。一个女人这么雷厉风行，也是挺让人佩服的，慕若休想。

“你刚从丹阳回来，不休息一下吗？”慕若休也起身，打算回殿看看修岚，顺便把君千行带回去看看。

“不了，正事重要。”沐阳已经走到了门口。

“万事小心。”千璃子还是面无表情，即使是说着关心的话。

他们二人走后，千璃子来到药堂，选了几种能用到的药，把陌无双又抱回小竹屋。

陌无双还未醒，身上还是血迹斑斑，不过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盖着千璃子的外衣，殷红在雪白上晕开，如同盛开的花朵，凄美伤感。千璃子皱着眉看着他，从小到大，他像呵护宝贝一样舍不得他受半分委屈，如今……

想到这里，他眼神渐渐幽深，玄天宫是吗？背后怕是已经有人了。

千璃子一直守在陌无双床边，待他伤口愈合，抱着他去双生泉洗了个澡，又抱回来换上干净的衣服。

待第二日午时，他才终于醒来，一睁开眼就找师父：“师父。”嗓子咳血加昏迷之后，干涩疼痛，声音几乎听不见。

千璃子“嗯”了一声，端来一杯温水，给他喂下：“感觉怎么样？”陌无双却一把抱住他，紧紧的，紧紧的。

陌无双睡的并不安稳，他一直在做梦，很多零碎的片段，醒来却都不记得了，只是心里的恐惧更强烈了。

之前他是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是魔神，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他们搞错了。可现在一梦醒来，虽然不记得梦里到底有什么，他却能肯定，那些事，是真实发生过的。他，也的确是魔神！

可昆仑司仙界众派之首，又怎么会允许门中弟子是魔神呢！

他现在很惊慌恐惧，只想紧紧的抱着千璃子，让他就算扔，也扔不了他。

“师父，魔……是什么样的？”他抱着他，他不动，有点异样的感觉。不知过了多久，沙哑的嗓音，少年人独有的清朗的声线，跟呼吸一起，喷在耳边。

陌无双终于放开了他，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千璃子感觉他变了，哪里变了却说不上来，但是感觉…更熟悉了。

“魔是什么样的？”千璃子站起来去放茶杯，想都不想说到：“大概就是，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仿佛同时被雷劈了，有点不敢置信。似曾相识的对话！

千璃子皱起了眉头，在哪里听过这句话吗？他有点无措，不管是刚才陌无双抱他，还是现在这莫名的熟悉感。

“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千璃子放下茶杯，动作僵硬的走了。

陌无双一下子倒在床上，不知悲喜：随心所欲吗？该怎么随心所欲？该是为世人所不容的吧！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他双手插进头发里，身体痛苦的缩在一起，如同一只濒临死亡的兽，想把自己隐藏起来，缩的小小的，没人可以看见自己。

千璃子回到房中，呆呆坐着，月上中天，他才回过神来，却不知刚才那段时间自己都干了什么。脑中一片空白，想打坐，又静不下心来。思绪紊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天一亮，陆言席和苏非子都回来了，并且带回了一个消息。泰和殿内，五位仙尊，十三位长老。陆言席坐于首座：“虚空观得到消息，魔族会在丹穴山上施法。前几日昆仑山巅红光大盛，怕是魔神已出世，他们现在不用搜集魔神元神了，直接在丹穴山用招魂将他召回来就是了。”

一位长老道：“嗯，众神之巅红光大盛时，我们几人便一同上去过，确实是那魔神之体发出的光，我等合力，也没算出那魔神的方位。三千年来相安无事，不知到底什么缘由，引得这魔神又一次觉醒。”

众人纷纷讨论，陆言席却注意到千璃子一语未发：“千璃，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慕若休平时经常跟千璃子斗嘴，此时插话：“他能有什么不适？八成是心不在此，担心着自己的小徒弟吧。”

千璃子素日不表现出来，但是陆言席知道，那仗天尺绝对不是吃素的。千璃子表面看不出什么，陆言席却知道，他起码有五六成修为没有恢复。他是怕自己担心吧，陆言席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他。

千璃子自始至终没有说话，议事完毕，他第一个走了出去，一出门口便御剑飞走了。

“头一次看见他这么失了分寸，火烧屁股了？”沐阳奇道。

苏非子担忧道：“莫不是无双真的伤的很严重？”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一向冷静的千璃子震开了小竹屋偏室的门，陌无双本来就倚靠着床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看到这样的师父他的心当即凉了。

千璃子大步走了进来，一语不发，扯过他的手腕，灵力游走全身，在他金丹处，发现了一缕魔气，似有还无的绕着金丹游走。

他眼睛都红了，死死的盯着陌无双，紧咬着牙关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是魔？”

恐惧达到了顶点，反而什么也说不出了。他从昨天开始，就在想，万一师父发现了怎么办，他该怎么说才能让师父消气？他想了几十个理由，直到刚才都在斟酌哪个更有说服力。

却没想到，一向性情冷淡的千璃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满脑子的理由都仿佛成了笑话，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恐惧的眼神都在颤抖：“师父……”

他是魔神，这是种族之别，不是说改就可以改的，这是天生的。他没有错，他能说什么？

千璃子松开了他的手后退一步，一向没有表情的脸，此时铁青着，陌无双分不清是恨是怒。朝夕相处多年的徒弟，一手养大的孩子，竟然是曾掀起腥风血雨的魔神？一个由仙尊在众神之巅养大的魔？

何其可笑！当初捡他回来的时候，因过了最佳的修炼的年龄，陌无双直接用的是灰狼的丹元，千璃子费了两年才将金丹上的妖气净化，又引入陌无双的精血才将这金丹彻彻底底变成了陌无双自己的。怎么会？怎么就成魔了呢？

千璃子情绪不定，陌无双更是不好受。他跌下床，只着中衣，跪在千璃子脚下。这衣服，还是千璃子给他换的。

“师父，您打我骂我，杀了我也好，别不要我。”陌无双小心翼翼的说着，语调颤颤，哭腔明显。

千璃子低头看他，他宠了十多年的孩子，如今却因为由不得自己选择的出身，颤颤的跪在他脚下，大气也不敢出的求他别放弃他。

他难受的心口疼，手无意识的攥着胸口的衣服，艰难的说：“天涯海角…且随你去，此生…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短短一句话，因胸口无端的钝痛，他喘了好几次才说完。垂下的那只手，紧握成拳，指节用力到泛白。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此时狼狈的跪在地上，双眼通红，无知无觉的流着泪：“师父…不要赶我走，我…只是想看着你，若你不想看到我，不若杀了我吧。我不能离开你…”

不知何时，陌无双说话没了敬语，不过二人却都没注意到。最后一句话只是呢喃般的低语，千璃子却听进去了，手攥的更紧了，他舍不得，自己就舍得吗？

在泰和殿，陆言席说魔神出世的一刹那，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十三位长老当然搜不出方位，魔神就在昆仑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就算搜破天也想不到啊！原本在玄天宫，席嵩他们说怀疑陌无双是魔神才抓他的，他不以为意，陌无双是他亲自养大的，金丹更是他亲自给他炼化的，他不信。他以为是玄天宫背后有了高人，想挑衅昆仑司，所以他才给他们三日之期。

现在看来，他们背后的高人，目标，恐怕不止是昆仑司，该是这六界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