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三天过去了。柳青柳红也回来了,他们已经沿着程铭出事的那条路,往南跑了几百里,夜以继日,马不停蹄,可是完全没有小燕子的踪迹。程铭脸色苍白,完全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迹象。福晋倒是醒了,只不过她太过虚弱,清醒了一会儿,又昏睡过去了,这一昏睡,又是一天一夜没有醒。
玉寒和郑驭风也在这日的傍晚回到了京城,二人没有回宫,直接来了鸿宴楼。查看了程铭的状况之后,玉寒也叹了口气,“他被救得太晚了,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
郑驭风看了看众人,略微不满,他们去深山里采药,轻松惬意,只当游山玩水,现下风尘仆仆回来,她连水都没喝,她是他的爱妻,别人不心疼他心疼。“师妹,你也累了,先回去洗漱休息吧,明日再过来。”眼下,也没法子不是?
玉寒看了看失望不已的众人,对郑驭风微微笑了笑,“师兄,让我再想一想……”郑驭风没有出声,只是出去打水了,让她可以擦擦脸。
程蕊咬了咬嘴唇,“公主,我想跟你悄悄说几句话可以吗?”
玉寒点头,两人来到了隔壁房间,“公主,我知道我大哥心仪晴格格,你可不可以想个法子把晴姐姐带来,也许,也许晴姐姐来了,能唤醒我大哥呢?”
玉寒忍不住笑了,“连你这粗枝大叶的小丫头都看出来了,你大哥得有多喜欢晴儿啊?”她摸摸程蕊的头,小丫头的脸都尖了,可见这些日子有多担心。
“这倒也是一个法子,你放心吧,交给我。你大哥有一个好妹妹……”玉寒由衷夸赞,在这种时候,她也是悄悄跟她说,并没有因为心急而不顾及晴儿的名誉,真真是一个善良的小丫头。
永琪就等在外面,他感觉得到,程蕊对他并不亲近,他怕是有什么关于小燕子的消息,程蕊不愿意告诉他。玉寒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在外面焦急踱步的他,“我回宫了,明日再过来……”
“皇姊……”
玉寒摆摆手,并没有让他再多说,他回头看了一眼程蕊,程蕊只是默默回到了程铭的床边。他只得带着小桂子,也回宫了。
慈宁宫,晴儿自从知道程铭重伤昏迷,就一直心神不宁,连给老佛爷倒水,都倒在了杯子外面,还好没有烫到老佛爷。她想派贴身侍女去打探消息,可是,又觉得名不正言不顺,是以心里正焦躁。听闻公主到来,她忙从房间里出来了,收到玉寒送来的养生药草,夸赞了玉寒的孝心,太后正心情愉悦。
“皇祖母,晴儿平素打扮都太素了,玉寒这次出去,看到了许多胭脂水粉,很适合晴儿,就给她带回来一些,今晚就让她去我的钟粹宫,给她试一试,挑一些,可好?”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好,晴儿你去吧。玉寒啊,也差人去叫上端茉,让她也挑一些,你的眼光,哀家相信。这端茉啊,能够得你指点打扮一二,永琪的心,也不会一直在那个没规没矩的小燕子身上了。”宫中谁人不知,和孝公主和五阿哥,一向亲厚。
“玉寒知道了,明日玉寒专程去景阳宫一趟。今夜,就不去叫她了,她还要照顾五弟嘛……”玉寒礼数周全地应道。
“嗯。”太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谢老佛爷,晴儿明儿一早回来,伺候您梳洗。”
“难得你跟玉寒投缘,明日啊,不用着急早起了,有这么多嬷嬷宫女呢。”太后满脸慈爱的笑。这么多年,她最宠爱的就是晴儿,连皇帝嫡亲的公主,也没有晴儿在她这里分量重。晴儿能和玉寒亲厚,这样她百年以后,也不怕父母双亡的晴儿会被婆家欺负了。
“晴儿伺候您习惯了,明日一早,一定会过来的。”晴儿刚说完,玉寒就福身,“皇祖母早点安歇,明日一早玉寒也来。”
太后笑呵呵地应下,两人行礼后出了慈宁宫。
到了钟秀宫,宫人禀报说给晴儿休息的房间准备好了,玉寒才和晴儿一起来到她的房间,关上房门,拉着晴儿的手在桌边坐下,“担心程铭吗?”
晴儿脸上发热,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攥紧手中的帕子,这才鼓起勇气:“公主能救他吗?”
玉寒缓缓摇头,嘴角有着浅笑。“他现在需要的不是药石……”
晴儿不解,但也没有急着问,玉寒握住了晴儿的手,“当年我被额附误伤,昏迷了三年,是额附悉心照料、陪伴,不停地唤我,跟我说话,我虽然昏睡着,但是一直都听得到他的话。”
晴儿是何等心思玲珑的女子,岂会不明白玉寒的意思,“额附是公主挚爱,可是我和程亲王,我不知道……”不知道,是否箫剑爱她像额附爱公主那样。
“都说咱们八旗子弟中,最优秀的是尔康。我倒认为,论相貌,论才学,论武功,论人品,程铭都不会输于尔康。只是他更喜欢洒脱自由,离皇阿玛比较远而已。他那样深沉内敛的人,连程蕊都说他心仪你,你还怀疑什么呢?”玉寒叹了口气,“皇祖母喜欢你这样知书达理、安静待在长辈身边的大家闺秀,对于我,对于紫薇,她心里都有芥蒂。今日我可以以胭脂为名,将你从慈宁宫带出来,可是如果程铭一直不醒,你是否有勇气告诉皇祖母,你的心思呢?”
晴儿愣了愣,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从小就失去了父母的庇护,老佛爷怜她孤苦,更是为了替皇上显示抚恤忠臣遗孤的仁慈,将她接进了慈宁宫。这些年,她看惯了宫里的起起落落,得宠失宠,也知道她之所以没有体会到皇宫的吃人不吐骨头,全是因为老佛爷的宠爱。渐渐地,她也愈发玲珑,尽管她不想这样圆滑事故,可是她知道,她就是渐渐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多少个夜深人静,她也思索过自己的将来,大概就是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按照老佛爷的安排,成为尔康的福晋,就这样过完一生,直到,紫薇的出现。她忽然发现,既定的轨道可能会被打乱,可是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觉得讨厌,但是下意识里,她又觉得紫薇抗争不过皇权,无论她和尔康有多么的相爱,也敌不过老佛爷一张懿旨。后来,小燕子进宫了,她眼中的天真烂漫和明媚,不正是自己失去父母之前的样子吗?可是,那样的单纯,她已经不再拥有。所以,她喜欢小燕子,喜欢那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清澈眼神,喜欢那灿若朝阳的笑容,让她觉得生活在皇宫,也可以那样幸福得不用任何的算计。
再后来,意外地邂逅箫剑,有了不同于对尔康的牵挂,直至箫剑夜闯她的闺房告白,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冰山下的火种,如果火种有朝一日重见天日,她可以活成公主那样轰轰烈烈。可如果不能,再炽热的火种,也抵挡不了现实冰山的冷清,终会熄灭,终会妥协。
玉寒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晴儿,是的,晴儿就像是冰山下的火种,紫薇的形容,太贴切了。可是感情终归是别人自己的事情,她可以点拨,却不能代替。
“公主,我明天先去看看程铭吧。”晴儿温婉地笑着,她没办法现在作出任何的承诺,她并不是多勇敢的女子,她会一直保持她的善良和原则,所以她不赞同端茉的做法,但是她也不会是小燕子那样炽热明艳的样子,她没有那么大的勇气。
玉寒点头,起身,拍了拍晴儿的肩膀,“早点休息,我明天一早陪你去慈宁宫。”
“谢谢你,公主。”玉寒离开了,晴儿开门,让自己的贴身宫女进来,伺候自己洗漱之后,放下了床上的纱帘,躺在床上,她却无丝毫睡意。
“晴儿,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子……”她为了救程蕊受伤之后,箫剑受公主托付夜探她时,说过的这句话,蓦地让她鼻子一下子酸酸的。
寂静无声的梅园,白雪皑皑,她扭伤了脚,无助又无奈,是他将她一把抱起,一路护送,送她回了慈宁宫。她闭上眼睛,还清楚地记得他身上凛冽的气息,他一手执箫,一手握剑的潇洒,多少次入了她的梦境?
眼泪不停地躺下,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了,否则,她真得会不顾一切,冲到老佛爷前面,告诉老佛爷,她此生,非那个执箫握剑的男子不嫁了,就算他始终昏迷,她也愿意一生照顾陪伴他。
“这饭菜,可还合玉寒的口味?”太后心情十分好,她刚醒,玉寒和晴儿就出现了,两人一起侍候她起床穿衣,洗漱,梳妆,又给菩萨上了香,然后就是此刻用膳。
“谢皇祖母,都是玉寒爱吃的。”玉寒喝了一口小米粥,浅淡地笑着道谢。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看了一眼晴儿,发现晴儿的妆容比往日浓了不少,不同于以往的素雅沉静,多了一分张扬的妩媚。“晴儿这样打扮,甚是好看,哀家看着也觉得年轻了不少。”
晴儿为太后拿了一块糕点,“老佛爷疼爱晴儿,无论晴儿怎样折腾,老佛爷从来不嫌难看。”那种自然而然的娇嗔,连玉寒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皇祖母这样疼爱你,连我都忍不住酸了。”
“公主……”晴儿的嗓音是她特有的细柔,“谢公主赠送的胭脂,还有教给晴儿的妆容。”
太后看着她二人这样亲厚,眸光中都是满意。
“皇祖母,昨夜玉寒和晴儿一同睡,发现她手脚冰凉挺严重的,这一点,跟玉寒差不多……”趁热打铁,玉寒开始抛出要带晴儿出宫的由头。
太后脸上的笑,慢慢凝固了,玉寒成婚也几年了,却一直没有好消息,御医和那个宫外的神医都说是血虚气弱,身体受寒,极难有孕。也是,受了那么重的伤,几乎像活死人一样在床上躺了三年,怎么可能还康健如初呢?可是晴儿,她一直娇养在自己身边,怎么也会……
晴儿看老佛爷郑重的神情,忙放下筷子,“老佛爷,不打紧,晴儿只是畏寒罢了。”
“现在这天气,你还说什么畏寒。”太后有些不悦,“玉寒,你可有法子帮晴儿调理?她还没有出嫁呢。”这若是以后嫁到了学士府,却没有子嗣,那该如何是好?
“玉寒并不擅长,否则,我也不会这么多年没有身孕。”玉寒恰到好处地表现出自己的惆怅。“可是师父应该可以,皇祖母,我带晴儿去给师父瞧瞧吧。”
“嗯,不要耽搁了,等下吃好,你马上带晴儿去吧。”太后很干脆地说出了玉寒想听的话。
“是,玉寒遵旨。”
很快地,两人坐在了出宫的马车上,郑驭风亲自驾驶马车。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对于自己利用老佛爷的关心,欺骗她,出宫来看望程铭的事情,她很愧疚。玉寒看穿了她的心思:“不要有负担,只要你是真心把皇祖母放在心上就好。”
晴儿点了点头,发誓以后要更精心陪伴伺候老佛爷。
看到箫剑毫无血色的脸庞,晴儿的眼眶,一下子红了。玉寒将大家都招呼了出去,只留下他二人,程蕊在看到晴儿时,已经扑进她怀里哭过了,看着她红了的眼圈,她抽噎着,跟着公主离开了。
晴儿缓缓蹲下身子,想伸手摸一下箫剑瘦了不少的脸,手却颤抖得不敢摸下去,她握住了箫剑的手,“箫剑……”
“我真得很担心你,你知道吗?”晴儿的泪,滴在了他的手上。
门一下子打开,晴儿回头,却忘记松开程铭的手,门口,站着的是漾璇搀扶下才勉强站立的福晋。福晋看着满脸是泪的美丽女子,心疼如刀割,晴儿,愉亲王唯一的女儿,不正是那时候,她跟愉亲王福晋约定,结为儿女亲家的孩子吗?冥冥之中,菩萨究竟安排好了多少事情?兜兜转转,晴儿守在重伤昏迷的小严身边,小慈嫁给了愉妃娘娘的五阿哥……
福晋在漾璇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晴儿松开程铭的手,优雅起身,礼数周全地给福晋行礼,却被福晋抱住了,“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晴儿听不懂福晋的意思,却也没有被福晋撞破心思的尴尬,福晋那样慈眉善目,就算知道她心中有程铭,也无妨。
程蕊和玉寒也进来了,她已经将她知道的大概告诉了玉寒,玉寒跟漾璇一起搀扶福晋坐在了程铭床边,这才简单直白地对晴儿道:“程铭就是福晋丢失的孩子方严,小燕子应该是福晋丢失的女儿小慈。”
晴儿愣怔了一下,这也,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公主?”
这真不是为了帮小燕子脱困而想出的故事?这世上,真有这样离奇的际遇?
玉寒点点头,“师父有办法可以验证,程亲王是否真得是福晋的儿子。”话音刚落,风轻明就笑嘻嘻地端着东西跑了进来,他打开一个木盒子,里面是一只已经干瘪掉的虫子,“这是子母虫,母子的血液同时滴在它的身上,可以使它复活。”
不多时,银针同时扎在了福晋和程铭的手指上,两滴鲜红的血滴下,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住盒子,大约半盏茶功夫之后,那虫子开始蠕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福晋看着这一幕,放声大哭:“我的儿子,额娘终于找到你了。”原来你离额娘竟是如此之近,可你从不肯相认,为什么,是怪额娘吗?
福晋喝了药,吃了小半碗粥以后,说到了在景阳宫陪伴小燕子时,小燕子告诉她的儿时悲惨的经历。然后就是她昏迷时,程铭在她耳边说的,他查到的妹妹的线索。玉寒听完,看了郑驭风一眼,只是一个眼神,郑驭风便出门亲自去请静慧师太了,他还吩咐了侍卫去大杂院请柳青柳红也过来。
接近午时,静慧师太被郑驭风请进了房中,众人都已等候多时。柳青柳红早就到了,也说了他们初遇小燕子的情景。静慧师太看了程铭,在福晋期盼得目光中,双手合十,叹道:“这位施主曾为庵中添过不少香油钱,也多次来向我请教寻找妹妹的线索。”
福晋普通一声跪下了,“多谢师太对我女儿的救济养育之恩。”
“夫人言重了,令千金早年从庵中偷溜出门之后失踪,再未能归来,贫尼每每想起,都愧疚不已。”静慧师太语速很慢,发自内心地悔恨。
“师太,可否手绘出小燕子小时候的模样?”玉寒问道,“也可让柳青柳红辨认。”她要说服老佛爷和皇阿玛,这并不是他们串通起来编造的谎言,那证据自然是越多越好。
静慧师太点头,“包括那带着小女婴,病倒在我庵门前的仆从的面貌和衣着,我也都还记得。”
玉寒感激,“烦请师太一并绘出。”
约莫一炷香时间之后,一副小姑娘的画像,跃然纸上,柳青柳红对视一眼,“没错,我们当年第一次见到小燕子时,她就是这样的发髻,虽然歪歪扭扭,梳得并不好,但是确实是这样。画上的眉眼,也的确是她小时候的样子。”
福晋愈发的心如刀割了,佛祖,菩萨,她的女儿就在她身边,为什么她会没有发现?
又约莫一盏茶时间,一个仆从形象出现了,“贫尼常抄佛经,也常临摹菩萨圣像,是以贫尼画人很像。”静慧师太看向嘴唇都哆嗦的福晋,“夫人可是认识?”
福晋声音颤抖,“她是小慈的奶娘,当年就是她带着小慈来京城投奔愉亲王的。记得,她临走之前,我不舍小慈,她跪在我面前说她会用命保护好我的女儿。”她用帕子捂住脸,哭倒在漾璇的怀里。
最震惊的,还是晴儿,尤其福晋说,她和程铭在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婚约。她感慨于缘分的神奇,更有什么不顾一切的力量,撕开了她已经要压抑不住的疯狂。就算她坚持要照顾程铭,也名正言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