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果成,叶黄风起,转眼,就是秋风萧瑟的时候了。
这半年,发生了很多事情。真真还没有沧海,世间已经桑田。
皇上和太后一同主审了真假五福晋的公案,礼亲王府多年前的老人,都被皇上派人传到了宫中,一一询问静慧师太画像上所谓如钰格格的奶娘,还有静慧师太手中小慈的信物。和孝公主带着他的师父,当场验证了子母虫的神奇,那虫子不断地被火烘烤死去,又在母子的鲜血中复活,令皇上和太后都惊诧不已。在皇上的授意下,大理寺费了很大的功夫,找到了大年从人贩子手中买了小燕子的戏班子,许多戏子早已改行,但是只要还活着的,还是被找到了,一一传唤验证。大杂院中的柳青柳红,还有许多老人,也都被一一询问过。到最后,连太后也不得不信,小燕子,就是礼亲王府失踪了十几年的如钰格格。
玉寒松了一口气,她知道皇阿玛应该早在子母虫验证程亲王就是方严的时候,已经信了小燕子是礼亲王和福晋的女儿,可是事关未来的储君,他和皇祖母都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礼亲王早已被皇上的人带到了京城,事情水落石出之后,看着昏迷不醒的儿子,想想再次下落不明的女儿,再看到憔悴不堪的福晋和漾璇,饶是他作为久经沙场的武将,眼角也湿润了。
皇上深深叹了一口气,“罢了,真假五福晋一案,朕也不想再追究了。漾璇你且自行安排,至于小燕子,朕自会下旨,命全国找寻。”
礼亲王一家谢恩之后,福晋当场向太后请旨,希望晴儿能履行当时她和愉亲王福晋定下的婚约。此话惹怒了太后,且不说她们的约定是真是假,即便是真,晴儿受宠多年,而方严此刻俨然活死人,太后怎么可能在认定晴儿心仪尔康的情况下,让她守活寡?
福晋还想力争,被晴儿打断了,她示意福晋不要着急,然后用她柔柔的嗓音安抚太后,说先扶她回慈宁宫休息。聪慧如晴儿,怎会不知,福晋冒着惹怒老佛爷的危险,宁愿让老佛爷误会她为了自己的儿子,不顾晴儿的死活,也不想让她因心仪程铭而在老佛爷心中落下见异思迁、不守闺誉的坏印象。
没有人知道晴儿都跟老佛爷说了什么,老佛爷松口了,允准她常去程亲王府探望程铭,但是以一年为期,如果一年之后程铭还没有醒来,那么婚约作废。
皇上在某天的早朝,当场下旨,赐婚紫薇和尔康,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为紫薇和尔康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而高兴。
御花园菊花争艳的时候,西藏吐司巴勒奔带着他的公主塞娅来到了北京城。比武,看戏,宴席,每天花样不断地塞娅终是没有如皇上的愿看中五阿哥,而是坚持要嫁给学士府的二公子尔泰。疼爱女儿的巴勒奔承诺用万金做嫁妆,尔泰被封为贝子之后,很快就和塞娅完婚了。看着爱女出嫁,巴勒奔带着欣慰和不舍于他们成亲三天之后离开了北京城,他们约定,等来年春天,尔泰会带塞娅回西藏省亲。
令妃娘娘怀孕了,皇上龙颜大悦,延禧宫每天都盛宠优渥,坤宁宫里皇后和容嬷嬷恨得牙痒痒,奈何找不到任何下手的机会。
宫中的起起落落,热闹也好,冷清也罢,都入不了一个人的心,他每天除去早朝,都带着心腹侍卫在京郊附近的村镇,仔仔细细地查问,寻找杳无音信的小燕子。凤凰岭往南的所有村镇,他都跑了个遍,问到了程铭曾带着小燕子去过的那个老人家里,可是老人再也提供不出更多的信息了。小燕子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再无任何踪迹可循。
半年了,五阿哥不再是曾经珠圆玉润,温吞谦谦的模样,他沉默了,身形瘦削了,可是愈发威势逼人。
明月和彩霞守着丝毫没变的小燕子曾住过的房间,虽然五阿哥只要回宫,必定住在里面,但是还是觉得冷清,她们欢欢笑笑的主子,不知道究竟去了哪里。侧福晋曾趁着五阿哥不在,硬要进这个房间,明月和彩霞冒死阻拦,被端茉的人打得脸颊都肿了,小桌子和小邓子也挨了板子。看着纤尘不染的房间,处处都是她恨极的人离开之前的样子,巴不得一把火烧了这里。本想打砸,可是想到永琪冰冷的脸庞,嘴唇都咬出血丝之后,端茉还是拂袖离开了。
半夜,永琪回到景阳宫,知道了端茉白天闹出来的事情,直接命小桂子告诉端茉桩桩件件都会记在庒亲王的头上。下人们看着侧福晋阴沉狰狞的脸庞,都大气不敢出。
进入腊月之后,北京城一直银装素裹。冷峻随礼亲王回到了边关,漾璇则跟在母亲身边,一起照顾还在昏迷中的大哥,这大半年来,她经历了种种悲喜,也成熟了很多。不得不说冷峻是真得疼宠她,知道她放心不下母亲,就主动提出离开她一段时间,让她好好陪着母亲,而他,去守着她的父亲。
各路亲王,又都逐渐回到了京城。虽然白雪皑皑,但是北京城确实一天比一天热闹了。
“福晋,公主来了。”桂嬷嬷自从上次手受伤之后,收敛了很多,她仍旧被太后指派跟在端茉身边伺候,私下只有她们主仆的时候,她都称端茉为福晋。
端茉放下手中的燕窝粥,公主的警告,还仿若昨天,可是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她也曾暗暗恐惧,思索公主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她,可是这大半年被永琪冷待,她觉得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都有黑色的雾气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总归不会比现在更难过了。
“公主……”端茉来到了前厅,厅里的金丝碳烧得很旺,虽然厅门打开,有冷风进来,可是厅里还是很温暖,温暖到,连水仙花都已经抽出了花苞。
玉寒挥手,宫人关上了厅门,她嗅到了水仙的清香,看着眼前的端茉,她忽然就想到她小的时候曾调皮,将墨汁倒入了养着水仙花的瓷盆里。等想起来再看时,水仙已经开花了,莹白的花瓣上有丝丝缕缕墨色的纹理。
桂嬷嬷规规矩矩地跟玉寒行礼,丝毫不敢马虎,连呼吸都放轻了,这恭谨的模样是在永琪面前,都不曾有的样子。
“桂嬷嬷,你下去吧,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侧福晋说。”玉寒的笑容,清浅如茶杯中冒出的白气儿,明明该带着热气,却让桂嬷嬷忍不住想打冷颤。
桂嬷嬷低垂着头,斜了端茉一眼,在端茉的示意下,迅速离开了。厅里,只有玉寒她们两个了。
端茉以为自己会害怕的,可事实是,她此刻非但不怕,还颇有想挑衅的斗志。
玉寒将她的神色都看在眼里,漫不经心坐下之后,她轻轻扶了一下旗头上的流苏穗,“端茉格格看来是不将我的话放在眼里。”
端茉也坐了下来,她挺直了背,“公主的话,我听不懂。”
玉寒直视着她的眼睛,“这大半年来,你可睡得安稳?”原本,她早就想来找端茉的,可是她心里明白,若是端茉指使的杀手,必不会留小燕子活口。她不想这么快就让自己,让五弟失去希望,所以她明里暗里一直在帮着追查小燕子的下落。
可是大半年过去了,据说雁过留痕,可是小燕子,却没有留下一片可追寻的羽毛,仿佛她真得凭空消失了。缅甸战事又起,若非现在是寒冬,缅甸的象军作战不利,五弟恐怕早已代替皇阿玛去了西南边陲。明年开春,恐怕皇阿玛就会命五弟随舅舅代替他亲征缅甸。
端茉讽刺地笑:“谢公主关心,端茉睡得很安稳。”
玉寒看着她肆无忌惮的模样,她这盆水仙花是彻底变成墨仙花了?不,是墨鬼花。“小燕子在哪儿?”她一下子就没有了跟她打哑谜的兴致。
“不知道。”端茉瞬间收起诡异的笑容,斩钉截铁地道,就算知道,她也不会说,最好那个冒牌货坟前都已经长草了。
玉寒心中的戾气,蹭蹭往上涨,她的嚣张成功激怒了她:“杀手是你派的。”她不愿意这样跟她针锋相对,上一次的警告也是怜她一片痴心,不希望她因痴缠而彻底变质,可如今,由不得她怜惜她了。
“公主,纵使你本事通天,也别想从我这里套出什么话。也许,小燕子是被我抓了,那你得留着我的命,不然,有她陪葬,我不冤。也许,小燕子没有被我抓,那你还得留着我的命,我敢杀她,就有杀她的底气。”端茉的瞳孔,已经几乎看不出瞳仁了,黑得可怕。
玉寒起身,仪态万千地走到她跟前,五指成钩,一把抓住了她的脖子,冷冽地道:“本宫是和孝公主,也是江湖上消失的月煞,这在皇族之中,早已不是秘密。你是很熟悉和孝公主,本宫也不介意让你熟识一下月煞的手段!若你抓了小燕子作为保命符,本宫保证,她会变成催命符;若你杀了小燕子泄愤,本宫也保证,你会活得生不如死!”
端茉呼吸困难,可她还是挑衅地笑,“所以,公主还是不确定小燕子是否在我手中。”
玉寒猛地松开她,她跌坐在椅子上,“明年春天,庄亲王和麾下正黄旗精兵,将随五弟和舅舅出征缅甸,希望那个时候,他们也能像现在你这般刀枪不入。”
“公主这般泄露军机大事,不怕我告诉阿玛吗?”端茉咳嗽了几声之后,恨恨地道。
玉寒抿唇一笑,转身离去。端茉愣怔了一会儿,是啊,若她向阿玛告密,阿玛若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就相当于将处置他的把柄送到了公主手中;可她若什么都不说,阿玛他们战场上发生什么,她恐怕都不会知道。爱新觉罗玉寒,你好狠的心啊!还嫌她不够被永琪冷待吗?还要让她的阿玛陷入进退都是死路一条的境地?
红色的宫灯摇曳出淡淡的光影,寒风呼啸着,掀动了玉寒的狐毛大氅。郑驭风握住她冰冷的手,“你先回宫,我在这里等五阿哥。”宫门已经快要下钥了,五弟应该要回来了,所以玉寒摇头,“我没事的师兄。”
又过了一小会儿,永琪带着他的侍卫从神武门进来了,玉寒夫妇迎了上去,“还没有消息吗?”
永琪摇头,“皇姊身体不好,先回宫吧。”
“你打算怎么对端茉?”玉寒盯着他的眼睛。
“……”永琪沉默着,若从他内心,虽然没有证据,他也知道追杀小燕子的凶手,端茉脱不了关系,小燕子和孩子是他的底线,他虽然很想杀了她,可是想想因为得不到阿玛的宠爱,抑郁而终的额娘,他此刻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五弟……”玉寒抿唇笑了,五弟善良,她一直都知道。愉妃娘娘逝去,是他心中拔不出的小刺。“端茉爱而不得,已经是最大的悲哀了,纵使不爱她,倘若不是到无可挽回,还是对爱你的人多一些宽容吧。”
“若小燕子和孩子都好好的,我会留她一条活路。”永琪不欲再多说,他不怜悯端茉,他只是怜悯和额娘一样爱而不得的人而已。
“嗯……”玉寒和郑驭风离开了。永琪长长吁出一口气,望着脚下的皑皑白雪,快步向着景阳宫走去。再大的雪,都没有他内心的冰原冷。
转眼,二月初二到了,龙抬头,大吉。这天,尔康如愿将紫薇娶进了学士府。永琪奉皇阿玛的命令,以兄长的身份送紫薇出嫁。在学士府看着尔康喜气洋洋地和紫薇拜堂,永琪也扯着嘴角笑,小燕子和紫薇最好,知道紫薇幸福,她应该会很高兴吧?她会不会遗憾没有参加紫薇的婚礼?
略微喝了几杯喜酒之后,永琪离开了学士府,已经很晚了,带着疲惫回到景阳宫,看着冷冰冰的屋子,想起小燕子在他身边时的欢声笑语,他的心里忽然戾气横生。
一脚踹开了端茉的房门,惊醒了守夜的嬷嬷,“五阿哥吉祥。”紫薇格格不得老佛爷喜爱,端茉与她也不亲近,她出嫁,端茉自是不会多往前面凑,是以已经早早歇下,正翻来翻去睡不着,听到永琪来的声音,忙坐了起来,他这大半年都不愿意见她,也不愿意与她说话,此时前来……
“我只问你这一次,小燕子和孩子在哪里?”
端茉批了外衣,刚穿上鞋子,听到了永琪冷酷又怒气冲冲的质问,原来温润如他,发起火来,也可以这样滴水成冰!“妾身不知道五阿哥在说什么……”
永琪的大手一把掐住了端茉的脖子,通红的眸中似有岩浆溢出,若不是亲眼目睹了额娘因不得皇阿玛宠爱一点点香消玉殒,早在小燕子出事的当天,他就一剑杀了她!陪夜嬷嬷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我-不-知-道……”端茉费力地说出这四个字,她眼角泪水一串串落下,她已经快要窒息了,五阿哥是真得想杀她。
“……呃……”眼看端茉被掐得翻白眼,永琪松开了手,任由她身子如破棉絮般跌落地上,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侧福晋……”陪夜嬷嬷哭着跪地爬过去,将她扶了起来,为她顺气,同时喊宫女去请太医。
农历三月初一,祭天酬神之后,皇上为八旗精兵践行,以傅恒为主帅,五阿哥永琪为副帅,十万大军奔赴西南平乱。皇上亲自为尔康斟了一杯酒,“朕知道你和紫薇新婚燕尔,但是朕把自己儿子的安危,交到你的手上了。”以尔康的武功,才智,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尔泰本想接下这个任务,但是乾隆已经答应了西藏土司,所以让尔泰几日前陪着塞娅回西藏了。
紫薇早在前一天晚上,已经将求来的平安符缝进了尔康的贴身衣物中。虽然夫妻俩话别了一夜,但是看着大军离去,她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一直在默默地祈祷,祈祷他平安归来。
大军直至四月初才到达云南边陲,这里已经非常的闷热。潮湿多雨和蚊虫众多的环境,使得许多兵士都颇为不适。大军安营扎寨,修整两日之后,主帅召集众将议事,约莫两个时辰之后,才散去。听完当地驻军将领的陈述,虽然还没有跟象军作战,但是大家都多多少少被威慑住了。
是夜,永琪和尔康一身夜行衣,夜探缅甸军营。他们看到了此前只在书中听过的巨兽-大象,两人对视一眼,都读出了棘手的意思。到了战场,体型如此巨大,又在要害部位批了铁甲,让人望而生畏,对士气有很大损害。随后,二人凭借出色的轻功,又查探了缅甸军的粮草营和武器营,然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