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又想五阿哥了?”福晋柔声问,她常去景阳宫看望陪伴她,看得出她和五阿哥很恩爱。
小燕子眼角湿润了,“额娘,你说,永琪现在会不会也想念着欢欢?”她嫁进皇宫也有一年多了,于皇阿玛而言,不是每个孩子都像永琪和和孝公主那样受宠那样被爱的。
“当然了。”福晋听出了她的鼻音,轻轻揽着她,“额娘陪伴你那么久了,五阿哥对你的宠爱,额娘都看在眼里。你和欢欢都不在他身边,他不知道比你焦急多少倍,你起码还有欢欢陪着,是不是?”
“小时候,我挨打的时候,也常常想,为什么我的爹娘不要我。所以,我怕,我怕永琪一直找不到我们,如果欢欢长大一点了,懂事了,要问我为什么他没有爹爹,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燕子也伸手抱着福晋,“额娘,我不是有意提你的伤心事的?可是,我真得很怕……”
她已经不像她了,以前的她,哪知道什么叫怕啊?
福晋的眼泪无声地 从眼角落进枕头里,她丢失的孩子是否也在怨恨着她,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他们?
“告诉额娘,谁打你了?”福晋忍着心头的酸楚,“等皇上想明白,放我们出去以后,我一定 让你阿玛找到当初打你的人,十倍百倍地打回去。”
“是一个戏班主……”小燕子的语速很慢,“我从记事起,就在一个尼姑庵长大,静慧师太虽然常常让我吃斋念佛,但是还是很疼我的。我七岁那年,嫌整天念经太无聊,又听到庵里上香的人说元宵节会 北京城里会有热闹的灯会,我就趁静慧师太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在灯会上,我正在看五颜六色的花灯,不知怎么就昏过去了,等我醒来时,发现周围有很多跟我年龄差不多和比我还小的孩子,有男孩,有女孩,大家都在哭,非常吵……我想闯出去,被守在门口的彪形大汉毒打了一顿,我吓坏了,不敢再逃跑。到后来,他们就把我卖给了一个戏班主,那戏班主常常让我们饿着肚子训练,饿着肚子表演,无论我们都卖力,只要看得人一少,班主就会拿鞭子抽打我……”
听着小燕子小小声地叙述,福晋心里酸涩难当,如果她的女儿也被人这样虐待,无论过去多久,她都会去找那些人拼命!“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别想了孩子,你这样伤心,会吓到欢欢的。”
听着福晋心疼哽咽的声音,小燕子吸吸鼻子,抹去眼角的泪水,她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这些旧事了。被永琪疼爱着的日子,太让人健忘了,她都快忘记了她曾经有这么一段不敢想的记忆。
“额娘,你别为我伤心了,其实我还是幸运的,”小燕子伸手为福晋抹去眼泪,“那个班主生意越来越差,当我偷听到班主想把我卖到妓【和谐】院的时候,我就不顾一切地逃了,也是那天运气好,那班主喝多了,睡死了,我顺利逃了出去。以前我也逃过几次,都被他抓回来了。那次我学聪明了,我逃出去以后,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跟一群小叫花子混在一起,直到那个班主带着戏班子离开,去别的地方表演之后,我才敢离开小叫花子群,我想回静慧师太身边去,可是我不知道尼姑庵在哪里。天越来越冷,我只能靠乞讨为生,我还记得,那天下了一场大雪,我却连鞋子都没有穿,看着漫天雪花,我曾以为我会冻死在大雪里,可是却遇到了柳青柳红兄妹,他们收留了我,我就跟着他们一起住在大杂院里,靠卖艺为生……”
福晋的泪水哗哗地流下 ,她紧紧握着她的手,“孩子,听额娘的,别想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小燕子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再后来,我替漾璇上了花轿,嫁到了皇宫,遇到了永琪。他是那么疼我,我一天比一天喜欢他,一天比一天离不开他,我甚至完全忘记了我小的时候那些事情。可是我现在好怕,我怕他对我的好也都会成为过去,不敢想,想起来心里就疼得要命,比班主抽鞭子还疼……”
福晋搂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小燕子,正不知道怎么安慰她,门外响起了急切地敲门声,“额娘,你们怎么了?”
福晋拿帕子擦擦泪,又拍了拍小燕子,这才起身开门,“没事,漾璇……”
漾璇连外衣都没披,她在隔壁,听到了她们的房间传来哭声,吓坏了,忙过来敲门,看到了眼睛都有些红肿的额娘,她的眼睛一下子酸酸地,“额娘,你别哭,都是漾璇不好。”她扑进福晋怀里,“是我害了你们……”
这才几天,小燕子思念五阿哥,情绪已经崩溃,她的女儿,被王爷抓回来,和冷峻分开有多少天了?这么多天,她硬是没有在自己面前提起过冷峻一次,母女俩好像有默契似的,都不提她私奔的事情。
“漾璇,别这样,是额娘不好,额娘在你坦诚心事后,没有为你做主,没有勇敢一点向皇上提出退掉赐婚……”福晋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揽着她进屋,关上了门,两人一起来到床边坐下,小燕子趴在枕头上,红红的大眼睛望着她们,极力压抑着抽噎的感觉。
福晋抹去眼泪,“你们两个都是额娘的孩子,额娘知道你们很想意中人,可是额娘还是希望你们知道,你们不止有他们,你们还有额娘,还有欢欢,所以,你们要坚强,知道吗?”
漾璇和小燕子,都忍着眼泪,拼命地点头,福晋先为小燕子擦去眼泪,又拿额头贴了贴漾璇的脸颊,“今晚我们三个一起睡吧,如果你们睡不着,想跟额娘聊什么,都可以……”
小燕子轻轻往里面挪了挪,福晋躺在中间,漾璇也跟着躺下,两个人都依偎进福晋怀里,福晋抚摸着她们的秀发,这是她第一次问漾璇:“告诉额娘,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冷峻的?”
“额娘还记得那次,我跟阿玛赌气,偷跑出去,三天都没有回家的事情吗?”
漾璇眼睛呆呆地盯着福晋睡衣上的绣花,打开了话匣子,她知道,额娘怕小燕子过度伤心,会有危险,所以在转移她的注意力。
……
小燕子一直很安静,她听漾璇说自己在山里迷路了,是冷峻找到了她。她被毒蛇咬了一口,迅速视线模糊,冷峻毫不犹豫为她吸出了蛇毒,夜里,她发起了高烧,冷峻也发起了高烧,可是还是无微不至、尽心尽力地照顾了她一夜,并在天亮后,硬撑着将她背到了山下,进了城,回到了王府,才彻底晕了过去。
漾璇还说,她曾调皮地偷看冷峻洗澡,被他发现了,他愤怒不已,却不敢对她说重话,只能气得脸都红了……
漾璇还说,他们私奔后,她想把自己的身子交给他,那个呆子,却硬是冒着被追上的危险,包下了一家小客栈,买了红喜字,红蜡烛,红喜服,硬是给了她一个只有两个人的婚礼,才在洞房花烛夜要了她……
不知不觉,小燕子睡着了。梦里,她抱着孩子在向前奔跑,永琪一直在身后追,她想停下来,可是却怎么也停不下来,连回头跟他说一句话都不能。孩子在哇哇地哭,当她终于挣脱推着她往前跑的力量后,停下来,回过头,却看到永琪穿着一身红喜服,转身离去了,她想叫住他,却发不出声音……
早上,端茉让桂嬷嬷在她脸上多扑了些粉,遮住她疲惫的神色,可是眼睛中的红血丝却没有办法遮掩。桂嬷嬷在一旁忿忿不平,“福晋,等会儿去慈宁宫,您一定要把五阿哥的行为告诉老佛爷,她一定会为您做主。”
端茉先是没有说话,随即从自己的梳妆台上拿出一个价值不菲的珠花递给桂嬷嬷:“嬷嬷,等会儿到了老佛爷那儿,请你无论如何不要说五阿哥不好,不然,他以为我……”
桂嬷嬷一边装作为她不平,一边忙不迭地接过那闪着珍珠光泽的珠花,眼神中的喜悦和贪婪都不加掩饰。
看着自己一身红色的宫装,却没有丝毫新嫁娘的喜色,她觉得讽刺,想她出身名门,心高气傲,却在嫁给自己中意的人之后,过得这么狼狈。可是,路是自己选的,跪着也得走下去!
桂嬷嬷为她打开了房门,她的贴身宫女正等在门口,脸上有些畏惧,“福晋……”
“五阿哥呢?”端茉看她的神色就知道了,他今天必须陪她去慈宁宫敬茶,他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她吧?要知道,这样打的可是老佛爷和皇上的脸。
“奴婢没有找到五阿哥……”婢女头低得不能再低,“听景阳宫的守卫说,五阿哥天不亮就带着小桂子出去了。”
端茉将手中的锦帕攥得都要变形了,她将头一昂,“我们先去慈宁宫……”
皇上下朝之后,本想去令妃宫中用早膳,想了想,还是向着慈宁宫走去。
太后高高兴兴地在晴儿的服侍下,梳洗打扮好了,她看着心灵手巧的晴儿,转过头,握住晴儿的手:“端茉嫁出去了,虽然现在你还在哀家身边,但是还能待多久呢?”她想了想,不等晴儿回答,便道:“你老实告诉哀家,你还喜欢尔康吗?”她能让端茉如愿嫁给永琪,自然也能让晴儿如愿嫁给尔康,毕竟尔康只是臣子,比不得皇子尊贵。
晴儿吓得趔趄了一下,她对尔康本来就不是爱情,现在她早已认定了程铭,怎么可能跟尔康……“老佛爷,您知道,晴儿一向不会骗您,我对尔康,真得没有那么中意……”看着太后怀疑的目光,她笑了笑,转移了话题,“五阿哥和端茉很快就会来给您敬茶,您还吩咐厨房做了她爱吃的,晴儿要不先去厨房看看好了没有?”
太后笑着点点头,也是,她的事情,随后再说也不迟,眼下,端茉算是嫁入皇室了。
晴儿刚转过身,一抹忧愁就爬上眉头,她和程铭,真得有可能吗?
快到慈宁宫的时候,两个人正站在路上等着端茉,正是玉寒和郑驭风。端茉向着玉寒福身,饶是桂嬷嬷这样狗仗人势的刁奴,看到玉寒,也是低着头,毕恭毕敬的。“侧福晋,借一步说话?”玉寒虽然浅笑着,但是多年嫡公主受宠的身份,还是让她贵气逼人。
端茉沉默地点了点头,她一挥手,随从都听话地走远了,桂嬷嬷偷偷瞧了她一眼,却也不敢造次。
“后悔吗?”玉寒看着她眸中的红血丝,轻声问道。
“……”端茉不语,藏在袖子中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极力压抑着。
见惯了宫中各位娘娘的争宠手段,她对端茉倒是没有那么厌恶,“我不是来笑话你的,你不用这么防备着我。”
“公主如果是我,会怎么做?”端茉抬起头,死死地看着玉寒。就算她不是来笑话自己,也断然不会喜欢自己,谁不知道她与五阿哥亲厚?
“我不是你……”玉寒并不回答她的问题,“我只想告诉你,我五弟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倘若你是真得绕指柔,你早晚能得到你想要的,但是如你执迷不悟,第一个容不下你的,就是我和孝公主……”
端茉的泪水还是忍不住了,倘若她真是那种骨子里的温婉绕指柔,就不会这样勉强了。公主明知道这样,还要这么说,是嫌她昨晚受得屈辱不够吗?“公主,你要怎么容不下我?”她不想得罪和孝公主,可是她的心都在滴血,她还要往伤口上撒盐,让她如何能忍?
玉寒漫不经心地拉过她的手,脸上还是清浅的笑意,可是她却忽然觉得手腕上一麻,浑身都没有知觉了,“比如像这样无声无息地再也醒不过来,再比如疯疯癫癫有失妇仪……”
她的语调都没有改变,脸上的笑容依旧清浅美丽,但是端茉就是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传言这位嫡公主杀人如麻,如今她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阴森森的话,果然传言不假。
随着玉寒轻柔地松开她的手,她的身子可以动了,她有些惊恐地望了玉寒一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正好,我要去慈宁宫 给皇祖母请安,一起走吧。”说完,她的音调稍微高了一点,“桂嬷嬷,还不来搀着你家主子?”
桂嬷嬷一脸谄媚地小跑过来,冲玉寒弓腰点头后,扶住了端茉,扶住她之后才发现她在发抖,可是她也不敢多说话,只是搀扶着端茉。
一行人,向着慈宁宫走去。
她们到慈宁宫不久,皇后到了,皇上也到了,太后正铁青着脸,看到皇上到来,“永琪太不像话了,居然没有陪着端茉过来。”
皇上看向玉寒:“永琪呢?”
玉寒无辜地摸摸鼻子,她又不住景阳宫,“女儿不知。”
皇后有些幸灾乐祸地笑,“皇上,永琪这孩子读书本就用功,兴许是上书房了吧?”
皇上斜了皇后一眼,皇后收敛了笑容,“传朕旨意,让永琪即刻来慈宁宫。”小路子惶恐地领命而去。
皇上跟太后一起坐上主位,晴儿看着这一屋子权力最顶端的人,柔柔地笑着道:“老佛爷,皇上刚下朝,想必也饿了,您看要不晴儿先传膳?”
太后看了自己儿子一眼,长长叹了口气,脸色这才好了点:“皇帝先用膳吧,身体要紧。”她看了晴儿一眼,晴儿点点头,带着宫女去了小厨房传膳,还得让厨房多做点皇上和老佛爷爱吃的才行。
直到皇上和老佛爷等都用好早膳,也没有见到永琪。太后的脸色越发难看,玉寒脸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心里也忍不住骂五弟,这样不给老佛爷脸,不是存心留烂摊子给她收拾吗?
“小路子……”皇上一声怒喝,小路子公公忙不迭地进来了,“万岁爷,这,还是没有寻到五阿哥啊……”
玉寒看了一眼皇阿玛,显然阿玛是真得动怒了,舅舅怎么还不来?她早料到了今早的局面,已经跟舅舅说了,让舅舅早朝后来找阿玛聊聊回部的情况。
玉寒还没埋怨完舅舅,外面侍卫声音传来:“皇上,傅恒将军求见,说兆惠将军有加急信件要呈给皇上。”
皇上愣了一下,然后回头看向老佛爷:“皇额娘,这件事您不要太生气了,儿子一定会让永琪给您一个交代。”他又转向玉寒:“你亲自去找找你五弟……”
太后阴沉着脸:“皇帝先去忙前朝的事……”
“儿子告退。”皇上大步向外走去,满屋子的人都行礼恭送皇上。
皇上离开之后,玉寒也行礼告退了,说是去找永琪,太后挥挥手,她和郑驭风离开了。
“五弟这是存心为难我……”出了慈宁宫,玉寒嘀咕道。
郑驭风笑得温暖,“你明明一直在找小燕子,却非说站在皇阿玛一边,你们还真是亲姐弟……”
玉寒白了郑驭风一眼,“如果不是我一手促成了他们的好事,我才不管他呢……”
郑驭风也不拆穿她,她最看不得真情被辜负了,也是自己曾经伤她太深了,不然以这次端茉使手段害得她在皇阿玛和五阿哥之间为难,她不可能轻易放过端茉。
此刻的永琪,正在程王府上,他总觉得昨夜小郡主说他书房有蛇的气味,有点怪怪的,所以一大早就来了程王府。
听了箫剑的计划之后,永琪也皱起了眉,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大蛇找到小燕子的时候会不会吓到她?”
箫剑笑了,“你先别想这些了,前提是我们能顺利找到大蛇。”
程蕊虽然还是害怕,但是想想小燕子姐姐,“大哥,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吃好早饭就动身。”箫剑想了想,“五阿哥,小蕊误食蛇藤桃的地方肯定有蛇,但是蛇会不会像公主师父说得那么有灵性,我实在没有把握……”他说得犹豫,该不该提晴儿呢?
“你挂念晴儿?”永琪戳破了他的心事。
程蕊咯咯笑出声,坏坏地看着自家大哥有些红的耳朵。“大哥,要不我一个人去?”
箫剑白了她一眼,“小丫头胡说什么呢?”他望向永琪,“帮我带一封信给晴儿……”
“虽然我万分急着想找到小燕子,但是,你和小郡主,一定要注意安全……”永琪很郑重地看着箫剑。
箫剑点了点头,“你这会儿应该去慈宁宫敬茶的,我就不留你了,你赶快回宫吧。”
“无妨,皇姊会帮我解决的。”永琪挥挥手,他坐了下来,“你去写信吧。”
箫剑看了看他,还是说道:“你还是不要太激怒皇上和老佛爷,小燕子在他们手中……”
永琪沉默不语,箫剑看他这样,放弃劝说了:“我去写信。”
永琪悲悲地笑了一声,“我已经娶了端茉了,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面前,我不给皇室抹黑就够了。像这种关起门来的繁文缛节,如果阿玛和老佛爷还是要逼我,我只能鱼死网破了。”
箫剑抿紧了嘴唇,他还能说什么呢?“小蕊,你快些吃早饭,大哥写好信,我们就动身。”
程蕊点了点头,“五阿哥,我们一定会找到小燕子姐姐的。”
永琪冲她感激地笑笑,“永琪先在此谢过了。”